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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闪了闪,意有所指地悠悠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圣女大人,愿您别来无恙。”
他那腔调和城破之日西莉亚当众出丑时的“关怀”如出一辙。
西莉亚不动声色,只矜持地微微笑道:“看来您的伤并无大碍,我就放心了。”
她指的当然是卢克里修斯将梅里直接击飞出去的事。印象里黑发青年那时满口的鲜血,伤得显然不轻。
梅里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与西莉亚互不相让地对视一瞬,才转头向雷蒙德解释道:“我在圣城时偶尔见过圣女大人。”
锡安陷落前,摩洛教徒被明令禁止靠近圣城。梅里自然在暗示十字军的败绩和神殿的沦落;虽然众人未必清楚圣女出逃的细节,但圣城沦陷本来就是在座双方最为敏感的话题,梅里当先拿此事做起了文章,不少拉丁贵族都瞬时冷了脸色。
雷蒙德眼见着气氛剑拔弩张,不由微微皱眉,有些责怪地看了圣女一眼,自顾自含笑缓和气氛道:“既然如此,两位等会儿不妨好好叙旧。梅里阁下,这位便是英格兰王……”
趁着雷蒙德和梅里继续互相引见,西莉亚转过头默不作声地和卢克交换了一个眼神。
“圣女大人?”芝诺并不清楚内情,便低声询问。
西莉亚也不隐瞒:“若不是卢克爵士,我现在说不定还在这位梅里阁下手中。”
芝诺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才轻声嘲道:“只希望对方不要和您一样记仇,不然这和约只怕等春天到来都谈不拢。”
西莉亚已然习惯了芝诺绵里藏针的说话方式,便一笑置之。卢克站在两人身侧听了全程,最后只隐忍地压了压眼睑。
说话间双方再次分别落座,侍者呈上美酒和佳肴,雷蒙德正式宣布开宴。
“我必须承认,您对酒的品味实在是超群。”梅里搁下杯子,半是恭维地向雷蒙德发问,“您是从哪里弄来这般美酒的?”
雷蒙德哈哈一笑,随口答道:“这是从法兰西带来的佳酿,您若是喜欢改日我赠您几桶。”
“那我就不客气了。”梅里笑容不改,冷不防说道,“要知道,我已经记不得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了。”
雷蒙德和理查面面相觑,后者抬抬眉毛:“据我所知,摩洛神并不禁止饮酒。”
“的确如此,但……”黑发青年语含机锋,夸张地叹了口气,“大马士革人害怕主神余怒未消,降下灾祸,已然戒绝饮酒多时。”
长桌上有片刻的寂静,梅里话中有话,谁都不敢贸然接口。
西莉亚此前一直任由雷蒙德和理查营造其乐融融的氛围,这时才蓦然开口:“幸而您现在还安然无恙,想来已然逃过天罚之苦,不如再多饮一杯。”她说着笑盈盈地举起酒杯,向梅里遥遥一敬。
“只要有一日我们被隔绝在圣城外、无法燃起圣火,主神便有可能责罚我等的无能。也因此……我更不敢贪杯。”梅里显然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侃侃而谈起来,“众位,今日我冒着严寒前来并非为了掀起又一场腥风血雨。来自西陆的众位信奉无名的神,而我等则祖祖辈辈蒙主神摩洛眷顾,才得以绵延血脉至今。我与在座众位一样,不过是会生老病死的凡人,又有什么资格谈论神明的真伪呢?认定自己的神明才是唯一的神、并以此为借口战斗杀戮,难道不是我等凡人的傲慢吗?而傲慢,不论在救世主口中、还是摩洛神使眼中,都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他说着起身,朗声道:“锡安固然是各位口中的圣城,于我们而言,锡安的神圣程度并不亚于众位。而我们所想要的不过是登上锡安山燃起圣火,向主神祭祀。开放圣城门户,这便是我此番前来唯一重要的请求,还望诸位好好考虑。”
梅里是个富有感染力的演说者。他天生便有吸引人注意力的天赋,加之一口通行语流利动听,抑扬顿挫的毫无生疏感。他铿锵有力的话语回荡在大厅中,连原本在斟酒的仆役都不由停了动作倾听。
☆、第56章神明投影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死了。
头很疼,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摸,却发觉自己没有身体,遑论手或是脑袋。都丧失了躯体,那么她就该是个死人了。
怎么死的她一时想不起来,但她居然很平静,并隐约知晓自己这般镇定挺不正常。
虽然只剩下了灵体,她的感官仍然敏锐。周遭是一片雾气般有实感的黑暗,她努力将想象出的四肢朝某个方位挪动,居然轻而易举地钻出了烟雾屏障,猝不及防地扎进了眼花缭乱的光景中。
充盈到要爆炸的信息在瞬息间涌入脑海,她又觉得那个不存在的头在疼了。
然后她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并发觉自己正飘在自小成长的大都会上空。虽然和记忆中有所偏差,并且整座城看上去扁扁的颇为滑稽,但这正是她的家乡。
毫无重量地从高空俯瞰超大型城市是个奇妙到极点的体验。
环境专家们每年都在抱怨雾霾严重,可眼前的天幕却如水晶般明澈。而最神奇的是,她只要看向哪里,偌大城市的某个角落便会变得清晰到异常。就好像……就好像她正在俯视某幅画,里面的每个细节都洞若观火。
不仅如此,这幅画还是流动的。就在她赞叹的光景,不知多少昼夜快速又缓慢地流逝,只要她稍稍集中注意力,时间似乎就慢了下来。
于是她就这么在高处旁观了自己的一生。
父亲是畅销书作者,母亲是跨国集团人力资源中层管理,她自小家境虽非大富大贵,却也不差。父亲常常出差演讲、采风,母亲则在年节忙得不见踪影,她其实是被奶奶带大的。老人是市社科院退休干部,独居、有洁癖,性格平和到淡漠,从不拘束着孙女,她的性格便被一阳台的花草和杂书养得随意洒脱。
从小学到高中,她都会交到很多朋友,但毕业各奔东西之后基本就再无联系。她也不在乎,和新的朋友们要玩继续玩、要学继续学。在那时候她学会了骑马。她虽然不是绝顶聪明,但考运却不错,顺顺利利一路考进市重点高中。
和这所以外语见长的高中的大多数学生一样,她选择就读国外大学。申请到的大学虽非首选的女神校,却也差强人意。她很早就决定读统计,因为据说这个专业就业前景良好,而她是个懒得纠结梦想与现实孰轻孰重的人。
说到底,她似乎也并没什么梦想。
她以为这样给自己、给父母省心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直到高中毕业后的暑假,奶奶出了车祸。
如玻璃般平滑的生活表面随之第一次露出了裂痕。
车祸并不算太严重,老人只需要在骨折的腿部动个手术。手术和医生保证得一样成功,之后伴随的感染和并发症却将病人和家属拖得一样心生疲倦。不断重复的感染、病危、缓和,她在假期回国时,每周都会到病房里枯坐一会儿。她罕见地感觉拘束而尴尬,面对仍然安静的奶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当然是担忧难过的,但最初的震惊在绵长的两年中被磨得褪色,渐渐只剩下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