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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然大悟:“估算出星辰高度,就能算出纬度了。”
戴海燕道:“没错,比如说‘东北织女星十一指平水’这句话,意思就是说,你先用指南针确定东北方向,然后用牵星板去算织女星的高度,如果用十一指板的上缘贴合织女星,下缘贴合海平面,说明是在正确的位置。如果不是,你还得继续走。”
我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老祖宗们的技术,原来也这么有意思。那些如同天书般的术语,经过这么一解说,变得异常精妙。
“其实这不光是有坐标作用,对航向也是个指引。比如正北方向的北极星,你第一天测高度是四指,第二天测是三指,这说明船在朝正南方向行进。东北的织女星高度第一天是六指,第二天是五指,那船头所向必然是朝着西南——这个测量原理,已经和六分仪无限接近了,只是精确度不及后者。”
“那‘鸡笼开洋用甲卯针六更’是什么意思?”
“针是航线的意思,古人用指南针指示航海方向,故称针路。甲卯是方向,指东方。整句话的意思是,从鸡笼——就是台湾的基隆港——出发,朝东方走十二个小时,这是大方向。差不多到了,再按照后面几句话的星辰夹角,进行测算,微调航向。”
“那你现在能把具体位置换算成现代经纬度吗?”
“你只给了我三句话,我只能给你划出一大片海域来,跟没说一样。你记住,坐标越多,位置越精确。最起码有四个坐标,才能构成出海打捞的先决条件。”戴海燕毫不客气地说。
我轻轻叹息了一声,果然事情没那么顺利。在太平洋大海捞针,和在东海大海捞针,区别根本不大……看来不把那五句话搞全,很难锁定精确坐标。
“我明白了,谢谢你。”
“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如果你要出海,我也要跟着。”戴海燕提醒我。
“一定一定……”
“我觉得你语气里有敷衍的成分。”戴海燕一针见血,毫不客气地戳破。
“怎么可能!我许家从不骗人,不然天打雷劈。”我赌咒发誓。
戴海燕道:“撒谎和雷电之间可没有相关性,我需要更严谨的保证。”我说要不这样吧,我给你寄份公证过的承诺书。戴海燕想了想,居然说这个不错。
我真是永远抓不住她的重点。
我放下电话,把新消息告诉药不是。药不是目露赞赏,说道:“这个牵星技术真是不错,很科学。以明代的技术水平,能够想到这么巧妙的办法,实在难得——这个戴海燕,是不是就是上次帮你解读《清明上河图》的女人?”
“对。”
“如果你能像她那么理性而有条理地思考,也许我们还能少走点弯路。”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嘴脸,心想如果我把关于辈分的真相告诉他,他面对我这位“叔叔”,是否还能摆出这么一副跩跩的面孔。
哎,算了,正事尚且做不完,这些争大辈讨口头便宜的事儿,先搁一边吧,又不是说相声。
我整了整思路,说道:“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咱们如何弄到剩下的两个罐子。弄不到罐子,就没有坐标,没有坐标,就没法出海——这事啊,药不然肯定知道。若是他肯说,省了多少事情。”
药不是听到这名字,嘿然冷笑:“他不想说,谁也别想改变。我这个弟弟,是铁了心跟着老朝奉了。”
“呃……这个也不尽然。在杭州塘王庙,他跟我的碰面就没跟老朝奉提。在细柳营,他也帮了不少忙。我总觉得,药不然似乎不完全和老朝奉是一伙。”
“那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最后细柳营覆没,难道最大的获利者不是他?”药不是的话让我无言以对。他语气生硬,“我劝你放弃幻想,认真对待,对敌人不要手软。”
我没法反驳他的话,只得微微叹息一声。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忙碌而又平静。警方针对曾小哥家里的搜查,果然一无所获,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反倒是五脉的攻击,在黄克武和沈云琛的领导下搞得有声有色,加上刘局在官面儿上配合,掀起了一场文物市场清理行动。警方查封了一批古董铺子,抓了不少制假团伙和文物走私贩子,连盗墓贼也逮了七八队。十几家专业和大众报纸都进行了专题报道,境外媒体也有关注,甚至连《新闻联播》都提了一嘴,声势颇为浩大。
这些倒霉孩子,大部分都是细柳营那份通信名录上的。警方顺藤摸瓜,又有五脉提供技术指导,势如破竹,一抓一个准。这边的战果越辉煌,老朝奉的势力失血就越多。这一次攻势即使不能彻底铲除他的实力,至少也能使其元气大伤。
这就暗合了古董行当流传的一个古理——赝品之所以要伪真,是因为连它自己都打心眼里认为,真比赝好。所以赝品势力再大,它始终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永远只能在暗地里生存。老朝奉在地下经营得风生水起,但只要把它拖出在阳光下,便会如冰雪消融。
所谓的真,就是人心中存在的那一点正义感,也许会衰弱,也许会蛰伏,可这是正理儿,是堂堂正正的王道。只要真赝对决,最终一定是邪不胜正。这跟势力啊、手段啊什么的都没关系,此乃天命所归。
我在这一个星期里,一方面拜托木户小姐从日本打探更多资料,另外一方面则把精力放在寻找五罐的蛛丝马迹上。方震告诉我,他已经给上面打了报告,请示未来的沉船打捞工作。但这一切准备工作,都必须建立在我找到正确坐标的前提下。
我每天都打一个电话到南昌去,尹银匠情绪还算稳定,每天趴在工作台上,没什么变化。至于药不是,却跟失踪了似的,再也没看见人,不知道去忙什么了。这家伙对私人交情没什么兴趣,没事不必来往。
这天我正坐在店里,面对着一块画满了圆圈和线段的小黑板发呆。这块黑板,是我朝旁边小学借的。我把目前了解到的线索和人物,一个一个用粉笔写上去,彼此连线,希望借此能把思路整理清楚。五罐牵扯的事情太复杂了,既有明代的,又有民国的,既有日本的,也有中国的,围绕着庆丰楼的种种谜团,失踪的几个神秘人物,以及佛头案。我每次一思考,就头疼欲裂,这不是小黑板能解决的,电子计算机还差不多。
我正沉浸在迷宫中不可自拔,忽然身旁的玻璃柜子发出一阵震颤。柜子里的那些小玉佛拼命颤抖,从原来的位置上挪开,仿佛出了什么大事似的。
佛爷挪窝,必有幺蛾。
我赶紧按住柜面,低头一看,果然是搁在柜子里的大哥大响了。我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对面传来烟烟的声音。
“许……呃,许愿。”自从知道辈分真相后,她对我的称呼都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我俩最近一直没见面,彼此看着都尴尬,至于两人关系要如何定义,还是等这事告一段落再说吧。她现在主动打电话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大事。
“怎么了?黄老爷子身体没事吧?”我关切地问道。
“没事。我打电话来,是告诉你,‘尉迟恭单骑救主’,有着落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不由一喜。
五个青花人物罐之中,“周亚夫细柳营”“鬼谷子下山”和“刘备三顾茅庐”已经现世,“西厢记焚香拜月”和“尉迟恭单骑救主”却不见踪影。那天我跟黄克武谈完,他允诺发动他的关系,在全国范围内做一次排查,看是否能找得到。
黄克武作为五脉中仅存的几位高人之一,声望不在刘一鸣之下,人脉关系也是极广。有他出手,我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才一周时间就查出来了,效率未免太高了吧?
黄烟烟知道我误会了,说道:“这和我爷爷没关系,是我找到的。”
“你?”
我有点不敢相信。不是看不起烟烟,但跟黄克武比,她还是稚嫩太多。一听我这口气,烟烟有点不高兴。我赶紧哄了几句,她才说明白。
原来黄克武确实发动了各地关系网去找,连药家的资源都用上了,可一直没有任何进展。黄烟烟忽然意识到,他们进入了一个误区:所有的搜寻力量,都放在了古董行业,却忽略了一个资源同样丰富却不太被人关注的领域——博物馆。
从故宫到各地博物馆,馆藏着的好东西,远比市面上流通的文物要多。只因为博物馆内的东西不可流通贩卖,不是商品,只供展示研究,所以在古董市场往往被人有意无意忽略掉了。实际上,无论中国还是外国,博物馆才是真正的文物归宿之地。
烟烟想到这一点,就自己去借来了中国文物馆藏名录翻阅。这份名录很厚,里面涵盖了中国所有一、二、三级博物馆的重要藏品清单,每五年更新一次。瓷器类的名单非常多,好在索引做得不错,她可以直接去查明代万历年的人物罐。
结果这么一查,还真被她查到了。
在山东烟台有一个烟台市闽商博物馆,一九五八年建的,正县级事业单位,一个地区性综合类博物馆,规模不大,不过学术力量很强。山东一共只有三家博物馆有资质进行团体考古挖掘,它是其中一家。这座博物馆里的多是闽商航海文化文物与山东当地青铜器、铁器、玉器为主,瓷器相对比较少,更没有什么一级文物。不过在馆藏名录里,赫然写着藏有一件万历年人物青花罐,但没写清楚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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