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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隐约交锋
因着离年前只有几日光景,实在不宜上门拜访走动之故,王氏便将亲戚之事暂且按下不提。小王氏见染娘与谢玙颜氏的独女华娘颇为亲近,便命前来拜见叔母的大郎谢沧、二郎谢泊、三郎谢澄带着姊妹们出去顽耍。李遐玉拔了头上的钗朵给华娘,分别给了小郎君们用香囊装着的见面礼,又让雨娘随过去服侍,便笑盈盈地看着堂兄妹几人出门去了。旁的不说,大房三个郎君都教养得极好,华娘亦是文静的脾性,孩子们定是能顽得很愉快。
李遐玉对身边的小王氏笑道:“昨日我与染娘说起大郎兄弟三人,她知道自己新得了三位兄长后,心里欢喜极了,一直问什么时候才能见着。”又朝着颜氏笑了笑:“小姊姊也很教她挂念,方才临出门前,她还特地选了礼物要送给华娘呢。”她这些话倒是半点都不假,染娘自幼与孙家兄妹二人一同长大,与他们情同嫡亲的兄妹。她最喜爱的便是兄姊,最期盼的便是自己也能当小姊姊。
“染娘可真是惹人疼的好孩子。”小王氏便接过话赞道。颜氏抬眼望了望王氏,抿了抿唇:“元娘,我仿佛记得阿嫂曾提过,你们如今正住在临近的怀远坊中?这是早便准备好的宅第么?怎么不直接往家里来呢?”
李遐玉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知道她是替王氏问的,便不动声色地颔首:“先前曾接到大兄大嫂来信,提到阿家与二兄二嫂已经往长安来,一家即将团聚。那时我尚且可惜自己不能去长安拜见呢。临来接了敕旨,本想烦劳大兄大嫂,转而又忆起三郎曾提过兄嫂先前赁的宅子是两进的,若是我再挤进去,恐怕一家子人都住得难受。故而,娘家祖母便教部曲仆从先行一步,买了个便宜的三进宅子住着,也有阿弟玉郎想在长安游学的缘故。”
“原是有这样的因由,眼下却不必顾虑了罢?咱们一家人亲亲热热地住在一处也热闹。”颜氏便又道,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况咱们都是谢家人,阿家也在,怎能独自住在外头呢?往后染娘有兄姊们陪着顽耍,也不至于孤零零的不是?”
李遐玉早便料到有这么一着,她原以为不是王氏便是小王氏会叫她搬回来,只是没想到却是颜氏开了这个口。这位堂嫂真是半点都不拿自己当客人,仔细说来这宅子可是谢璞小王氏做主,哪有这般越俎代庖的道理?不过,或许原先便是如此相处,只当是亲兄弟亲妯娌,故而她才一心想王氏所想、急王氏所急罢。
“阿颜说得很是。”王氏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接道,“也没有晚辈舍下家人独自住在外头的道理。园子中还有间空出的小院落,你们母女二人也没有什么住不下的。眼看就是元日了,你这两天就搬过来。”
李遐玉听罢,便侧过首笑着望向小王氏:“儿自然愿意一家人住在一处。既是如此,便须得烦扰大嫂了。今日回怀远坊后,我便着人收拾起来。陆陆续续搬两三日,定能赶在元日之前迁过来。”来长安的时候,光是行李就有二十来车,更别提三十来个婢女仆从了,还不算那些听命于她的数十部曲。一个小院落如何能装得下这么些物事与人?说不得必须在怀远坊留下大半来。
小王氏笑应道:“我早便恨不得你能搬回来呢!待会儿便立即着人去收拾那个院子去!元娘你若是得空了,也随着我先去瞧瞧。刚搬来的时候便里里外外都打理了一回,如今时日尚短,想来不需费什么功夫就能住下了。你若有什么想法,咱们慢慢地添置起来。”
“阿嫂行事只会想在我前头,我怎可能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念头?”李遐玉便道,“况我还想跟着阿嫂学一学如何打理庶务呢。在家中时虽学过,却也有些日子不曾上手了,如今见了阿嫂这般利落的模样,心里真是羡慕得紧。”她必须给自己寻个光明正大的借口,白日里尽量离王氏远一些,免得越发两看两相厌。
“这倒是无妨。我平日理事时,你在旁边看着便是。过些时日,我再将一些庶务交给你练一练手。而且,你也莫要谦虚,我可是听义之提过,你在娘家时亦是说一不二,将繁杂的内院诸事都理得井井有条呢。”小王氏很理解她,也不忘替她说几句好话。
王氏冷眼看着,竟觉得平日里端庄雍容亦很是讨人喜欢的娘家侄女兼长媳,倏然也似乎正偏帮着这个寒门之妇。两人亲亲热热的模样,实在教她很是看不过眼:“庶务之事且不忙着,六娘先好好给阿李讲讲咱们家的规矩。陈郡谢氏可不比那些个寒门庶族,绝不能违逆了礼仪规矩,晨昏定省侍奉长辈都是必须日日躬行的。”
闻言,李遐玉很是听话地连连颔首,诚心诚意道:“阿家说得是。儿之前几年并未在阿家身边侍奉,心中实在是惭愧得很。若是阿家不嫌弃儿手拙,儿自是愿意全心全意侍奉阿家,替三郎尽孝。不过——”
“不过什么?”王氏目光冷飕飕地斜睨着她:方才觉得她的态度还算是颇为不错,临来却又来了个转折,就像是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口出不逊,简直是越发令人不喜了。
李遐玉遂十分配合地流露出了为难之色:“儿此次入京是奉敕旨而来,又得皇后殿下口谕,每日傍晚时便须得入宫陪伴义阳公主。直至次日早晨拜见圣人与皇后殿下之后,方能出宫。儿也想日日晨昏定省,但眼下恐怕是——”
原先“敕旨”二字被她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王氏还以为她不过是扯了虎皮做大旗而已。但眼下又听她轻飘飘地说“圣人”、“皇后殿下”、“义阳公主”,便是她再自恃顶级门阀世族,也不由得被这三个称呼所震惊。帝后离陈郡谢氏这等早已经没落的世族实在是太遥远了——她这半生以来,连六七品的官员也从未见过,更何况主宰大唐率土万民的天子与母仪天下的皇后呢?
王氏并非清高不知世事之人——若是如此,她也不会逼迫儿子侄儿都去考进士;她也绝非愚笨不聪敏之人——若是如此,她也不可能好端端地将儿子侄儿都教养长大了。故而,她很清楚,能得到帝后与公主的看重是多不容易的事。便是她十分恼怒这个寒门出身的儿媳,想用晨昏定省与孝顺来压一压她的气焰,将她彻底打磨成她想象当中百依百顺的媳妇,至少眼下也已经是不可能了。
她不得不承认,她或许是有些看走眼了。这个她心中无比厌恶的儿媳,他日说不得会成为陈郡谢氏复兴的机遇——只要想到此,她心中便闷得慌,越发觉得这个寒门之妇永远不可能得她的喜欢。而帝后放着京中的世家贵妇们不信重,无端端便宠爱一个手中握有无数性命的妇人,也着实是奇怪得很。
李遐玉垂着眼,假作正在等着阿家发话,且丝毫没有瞧见她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小王氏则倍觉尴尬,心里总有种错觉,是她没有转圜得当,这才让刚入门的弟媳与阿家起了龃龉。颜氏则是难掩惊异之色,一时觉得这弟妇并非寻常人等,决不可等闲视之,一时又有些忧心忡忡地望向王氏。
“圣人与皇后殿下之命,自是不能违逆。”王氏起身,冷冰冰地道:“既然晨昏定省你都无法做到,便侍奉我用午食,来显一显你的孝心罢。不然,旁人问起我来,我还真不知你这媳妇做过什么孝顺的事!”
“阿家说得是。”李遐玉只管答应,似乎并不在意“侍奉用午食”其实是奴婢该做的事。她已经将晨昏定省都推了出去,若是一再拒绝,恐怕不孝的名声就会不胫而走了。为了谢琰与染娘,自然只能暂时忍一忍。再者,不就是举箸夹菜,或者倒一倒酪浆果浆茶水么?比起在地上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总好些。
见她答应了,小王氏与颜氏都松了口气,王氏却依旧没有任何和缓之态,冷冷地拂袖道:“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便觉得疲惫极了。我且去休憩片刻,你们三人在此处守着罢。”
于是妯娌三人立即起身,目送她入了内室寝房,四五个侍婢都随进去伺候,且再也不曾出来。因王氏不教她们三个离开,又极度喜静,故而她们也只能沉默着面面相觑,丝毫不敢言语,唯恐扰她歇息。如此对坐相望,苦熬着打发了将近一个多时辰之后,时间早便已经过午了。
这时候,原本在园子中顽耍的孩子们也都回来了,皆是苦着脸儿抚着饥饿的瘪肚皮,却也都不敢出声央求要用些点心吃食垫一垫。李暇玉不知小王氏与颜氏是如何想的,心里无比心疼染娘,便使了个眼色给晴娘。晴娘悄悄地外出一趟,不多时就将几个孩子都唤了出去,取出临时让部曲从街上食肆里买回的小胡饼教他们吃了。
而后,规规矩矩坐着的一家子,直至王氏睡醒洗漱完,才用了迟来的午食。因着时候已经不早了,李暇玉便带着染娘、李遐龄再度拜别王氏,又与小王氏约好过了明日祭灶便正好是个小吉日,适合开始搬迁。
乘着牛车回怀远坊的路上,李暇玉抱着染娘问道:“今日觉得如何?与兄姊们顽得欢喜么?”小家伙用力地点点头:“欢喜。”在小家伙看来,这突然多出来的三位兄长待她极好,不像孙家表兄还会捉弄人。华娘小姊姊也很温和,接了她专程给她的礼物——自家阿爷工坊里那些有趣的边角料。不过顽了一阵而已,他们就像从小一起长大那般亲近起来了。
“你欢喜就好。”李暇玉轻轻一叹,闭目静思起来。李遐龄则忍不住在一旁道:“阿姊便不能不搬过去么?我在外院还听说,你们一直守着她醒过来,才让用午食。离正午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她怎能安心让你们和孩子们一起等着?”
“就凭她是长辈,是阿家,是祖母。”李暇玉正色回道,而后又一笑,“别说傻话了。咱们不是早便知道么?一旦来了长安,我必定要跟着他们一起过的。谁叫我嫁了三郎,早已经成了谢家人呢?大约在阿家看来,她能接纳我入门住着,我便已经该千恩万谢地感激她了罢。”
☆、第一百六十五章首度冲突
祭灶日后,李暇玉便带着染娘搬进了谢家。王氏先前所说的小院子,确实是极小的一个院落,正房三间、东西厢房两间,并没有可供婢女居住的后罩房、倒座房。于是,她便只得将染娘安置在正房西侧间中,负责照顾她的两个贴身婢女亦在里头起居;西厢房则由屏风隔为两间,一间给雨娘晴娘两个住,另一间挤了六个婢女;至于东厢房,则很勉强地塞下了那些她刻意精简之后还足足装了十余车的行李。
其他颇得她信重的仆从部曲,因着实在挤不下的缘故,只安排了十来个在外院居住,随时听候她的吩咐。这些汉子都是沉默寡言只管闷头干活的,看起来丝毫不显什么。然而光凭着他们这些身经百战之人的武艺与狠劲,便足以将谢家如今养着的数十部曲都打个落花流水了。他们也是李暇玉布下的后路,若是实在苦苦熬不下去了,便由他们开路就是。
因着常年行军打战之故,李暇玉身边的婢女与部曲早便习惯了迅速收拾行李启程。故而,搬迁之事其实并未耗费她多少时间与精力,只需晴娘与雨娘看顾着便足矣,更何况还有一位事事妥帖的思娘呢?于是,她照常来往于延康坊与宫中,只是向秦尚宫提了一句,已经搬到谢家与阿家兄长妯娌同住了而已。
杜皇后得知此事的时候,已是大年二十九的傍晚了。她望着坐在床边与秦尚宫对弈的义阳小公主,有些虚弱地笑道:“原想着除夕时召你与染娘进宫来陪我宴饮,也免得你们孤零零的。想不到如今你却是须得侍奉阿家,与几房人共度新年,倒也不好教你们骨肉分离了。除夕夜须得守夜,令娘应当跟着圣人才是,你也无须顾虑挂念什么,只管在家中欢欢喜喜地过年便是了。元日的时候,再进来参加大朝会。”
“承蒙殿下抬爱。”李暇玉微笑着回道,“能陪着殿下过除夕是妾的福分。殿下体谅妾须得侍奉阿家尽孝,亦是令妾感激不尽。说起来,妾也是前几日方正式拜见阿家,承欢膝下的时日尚短,也想着该多用些心才是。”
杜皇后自是再聪敏不过,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便摇摇首道:“阿家与儿媳之间的情谊,确实是天长日久相处而来。我听闻谢折冲都尉是陈郡谢氏出身,想来你这媳妇也做得很不容易。如今世族寒门之间依然是深如鸿沟,彼此都颇多偏见。谢氏这般的顶级侨姓世家若能与你这位寒门出身的媳妇彼此相得,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李暇玉点点头,又苦笑道:“妾可不像殿下,想得那般长远。只需家人和睦康健,便是心满意足了。待三郎归来的时候,看着一家子人和乐融融地住在一处,想来也欢喜得很。”家丑不可外扬,她当然不可能透出当年谢琰离家出走的真相,更不可能道出谢家兄弟与王氏的想法不合的矛盾冲突。谢琰家来后,若真发现全家都住在一起,恐怕亦与她同样觉得难熬。
“改日你将家中的孩子们都带过来让我瞧瞧。听着他们的欢笑声,或许我浑身都会觉着轻快许多。且令娘也很少能与同龄的孩子见面顽耍。”杜皇后再度提起带孩子入宫之事,李暇玉却不如先前那般排斥了。毕竟家中最为年长的谢沧已经八岁,二郎谢泊也有六岁,皆很是懂事,也能照看底下的弟妹们。且若是不与大皇子、二皇子顽在一处,义阳小公主是很容易相处的。
“承蒙殿下看重,待过了除夕元日,妾便将他们带进来,也好在新年伊始的时候,便沾一沾殿下与贵主的福气。”
翌日早晨,给帝后与义阳小公主拜过年之后,李暇玉便乘着牛车回到延康坊谢宅。每日往返于谢宅与宫禁之间,除去有些思念远方的谢琰之外,她其实并不觉得身体疲惫。然而,这两种生活带给她的感觉,却与曾经预想的略有些偏差,心中也越发充满了倦意与无奈。
本以为一定会很难熬的宫中生活,却意外的很是平和。因着帝后琴瑟和鸣,圣人又格外疼爱义阳小公主的缘故,连她也得了几分刮目相看。无论是武贵妃或是杨贤妃都待她甚是不错,不但从未刻意为难,还借着小公主日渐痊愈为名赏了她好些贵重饰品。且杜皇后将宫中事务皆托付给武贵妃,又派出心腹辅佐襄助于她,似乎对她很是信赖。这些时日以来,宫里也确实井井有条,从未发生过什么事。便是杨贤妃心中再如何不平,也不敢在帝后面前流露出分毫来。
晚上陪伴义阳小公主也并非全然是一件苦差事。只要等小公主睡着后,她便能好生歇息,秦尚宫也派了宫女专门协助她。随着小公主惊醒的次数越来越少,她的休息时间也越来越长。对于常年行军,抱着横刀安坐便能迅速恢复体力与精神的她而言,早已经足够了。
而在谢宅里的数个时辰,却与她先前曾设想的那般毫无二致,非常漫长。王氏丝毫不考虑她与染娘每日只能有短暂的时光相处,几乎成日都将她拘在身边。不但午食的时候须得悉心伺候,举箸夹菜倒浆水,便是其他时刻亦必须随时听她的吩咐。就算是她午睡歇息,她与颜氏也应当沉默无言地守在外头,面面相觑地苦熬着时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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