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念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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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思念的城市已是黄昏

    为何我总对你一往情深

    曾经给我快乐也给我创伤

    曾经给我希望也给我绝望

    每个人都可能走过许多个城市，但属于他（她）的城市只有一个。这种多重性和唯一性的复合便注定了一生的思念和焦灼。当我日思夜想着那个并不遥远的城市的时候，我并不清楚，我是因了什么而去思念她。直到有一天，朋友一语点醒了我。朋友说，一个城市给你留下的念想，是人，是那些帮助或伤害过你的人。

    细细想来，委实如此。自从离开故乡，我在一个又一个城市之间迁徙，像一只忙碌的候鸟，寻找温暖的方向。然而，这些城市并不能留给我深沉的思念，甚至包括我目前所处身的城市，都不能让我感到贴切的拥有。我知道这一切只是旅途上的逗留，而真正牵引着我的那个城市，是洛阳，像一枚沉重的石章，刻在记忆的关节上，动一动就会引发联想。而这些联想都与人有割不断的牵扯。

    在我的印象里，洛阳并不是个出色的地方。她不够繁华，不够漂亮，一幅老旧的模样，固执地拒绝了现代化都市的清丽、跳脱和鲜明。她处在繁华的中心而安定自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姿态。九朝古都的身份足以使她感到光荣了，而事实上，她的古色古香全都埋藏在了地下，表面上看来，她只是一个年迈的老女人，在岁月中流失了传统的气质，却又沾染上了现代文明的痕迹，这种矛盾的杂糅便使之更具生活气息，真实而不雕琢。她穿不惯大红大绿，又丢失了传统服饰，只好翻出箱底的朴素简单来，永远是清洁的灰色，在格格不入的氛围里，却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从个性并不鲜明的城市群体中个性出来，拥有了独立的姿势。

    99年夏末，因为读书的关系，我来到洛阳。此前，十六岁的那个夏天，我从家中偷了一百块钱，带着一个少年对城市的热切渴望，只身一人奔赴洛阳。那是我唯一的一次偷的经历，我想我偷到的是自由和梦想。十六岁的我热烈而迷茫，在白马寺、龙门石窟、香山白园、王城公园等处，亲身感受了史书和传说中的洛阳。而当数年后我以一个学子的身份真正投入到洛阳的腹心，我才明白，真正的洛阳是几个景点所不能概括和替代的。在群山的环抱和河流的合围之中，洛阳安静平和，处世不惊，早没了昔日皇城的喧哗景象，回归了一个城市的本质形态，朴素得像一个没落家族的老太太，遥视着身边现代文明的迅速演变，低头回想昔日的富贵荣华。那些陈年的景象像一部老电影，缓缓打开。

    她的安静常常打动了我。我的学校就在这个城市的南部边缘，一边是周山的肃穆荒凉，一边是城区的动感流光，在荒凉与热闹的结合点上，我的全新生活开始了。我总会在周末的时候，一个人走到周山的最高处，俯瞰洛阳，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洛阳庞大的身子略显臃肿、沉闷，而少却轻灵。风吹过山冈，衰草有声，这一切都使我变得安静。一个城市的思维就此烙入神经。每至夜晚，我就会站在学校操场的角落里，遥望山下的万家灯火。洛阳夜晚的天空是红色的，白天则转为灰色，这跟我家乡的蓝天白云和满天星斗是如此不同。偶尔，我会骑上单车，一路迎着风冲下山去，在大街小巷寻觅不为人知的故事。

    洛阳的街道是平直的，两侧生长着高大的法桐，每至春深，满城桐花如雪，根部浅浅的一缕淡紫，煞是夺人。就在这桐花纷飞的季节里，我遇上了我心爱的姑娘。她给过我快乐也给过我创伤，给过我希望也给过我绝望。在秋日的山冈，我给她唱老狼的恋恋风尘；在星光如雨的夜晚，她透过我的指缝看星星；在电影院里，她随着剧情的起伏时悲时喜，我不停地侧过身去，黑暗里拍一拍她的手背；我们早起跑步，在冬日清晨的冷霜里呵气取暖；桐树的阴影里，我闭上眼睛去辨识她在我的背上写下的字迹：我爱你。她总习惯在跑上宿舍台阶的时候用手捂住跳动的马尾辫，在感冒的时候皱着眉头喝下我煮的姜汤，然后抽抽鼻子笑眼眯眯

    在这个城市里，我有一帮好兄弟，我们一起喝酒一起满世界晃荡，一起唱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一起在黑夜里为心上的姑娘快乐和忧伤。我们一起怀想一起憧憬，一起对着夜晚的电话听筒诉说心曲，口琴声在夜晚越发地清亮，透过窗子飘上山冈。我们一起打一场滥到极点的篮球，在球场上互相指责甚至怒目相向，出了球场又亲密如常。我们一起坐在星期六的晚风里喝冰镇啤酒，一起对着小街上来来往往的姑娘们评头论足。我们一起在寒冷的冬夜排成队傻坐在校园的花坛边打赌，直到月至中天关节发疼也没有人愿意率先起身，只为年少好胜的心性和一场晚餐的赌约。

    在这个城市里，有我的亲人，在天寒的时候会买了毛衣送到学校来；在节假日会为我准备好吃的食物，给我温暖的被窝让我重温家的感觉。在这里，有我爱的和爱我的人。

    也许这一切并不能构成我思念一个城市的所有理由。但无疑这些人是我思念的根。除此之外，上海市场的牛肉糊辣汤、联盟路的驴肉汤、小李庄的牛肉汤、南昌路的涮锅子、广州市场的臭豆腐和烤羊肉串、随处可见的浆面条、学校门口山西来的老张师傅做的拉条子这一切有关肠胃的记忆也成为我深沉的思念的重要组成部分。

    离开洛阳的这些年来，我无时不在思念着她，她的沉静，她的平和，她的安宁，连同她的破旧，她的老气和她的灰色。我逐渐明白，这个我身外的城市，之所以与我的生命不可分割，是因为有许多与我一起生活过的人们还停留在那里，他（她）们，连同这个城市，曾给过我快乐也给过我创伤，给过我希望也给过我绝望。而当一切都过去了的时候，这一切，又都成为美好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