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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的阴沉,天空中飘下纷扬的雪片;挂在身上,湿在心上。
茫然中竟想起了四十多年前的往事。
那大概是1967年的初春,刚过二月二龙抬头,母亲决定带着不满6岁的我,去省城探望冤狱的父亲。
从家住的小站登上那趟每天仅有一次的列车;凛冽的春风从原野上袭来,穿过被人砸碎的窗户,吹在拥挤不堪,人在人上车厢。
没有人携带太多的行囊,而地板和座椅下面以及厕所、行李架上、茶几上、几乎所有能够容纳下人体的地方,都挤满了灰头土脸的猪猡一样的人们。
整个车厢臭气熏天,因为大家无法便溺,所以不管你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都是在众目睽睽中方便;
该死的运动和武斗让大家神经麻木,无人理会这些难得的风光,列车上已经无人查票,而且也无需买票;因为天下大乱,国将不国啦!所有的软座上的蒙皮,都被人用刀子割破;斗私批修的结果,是让那些沙发上露出些许的棉絮和猪毛。
没有抱怨和诅咒,列车在大风雪里走走停停,人们绝望地忍受着快被挤死的煎熬。
本该四个小时的车程,硬是走了十个小时才到。午夜两点的时候,走入一侧被武斗的战火烧得只有四壁的候车室里;龟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听着城里一阵阵猛烈的枪炮轰鸣。惊恐地偷听大人们议论着某某公社和某某总部刚刚爆发的大规模的巷战,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偷偷地爬上窗户向外张望,依稀看见枪战的零星对射,子弹的光亮犹如炉子飞溅出的火花,一串串地煞是漂亮。
吃着家里带来的被挤得有些变形的鸡蛋和干粮,盘算着明天见到父亲的模样,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怯生生地等待着天明。天刚放亮,在好心人的指点下,和母亲步行在城市的街道上。两侧楼房的窗户都被麻袋、砖石砌战斗堡垒。街路旁乱七八糟地停放着还在燃烧的汽车,车上的钢板被子弹打成蜂窝状的筛眼,轮胎不是烧光,就是瘪在那儿;雪地上零星地躺着阵亡的公社战士,那血犹如那面猩红的战旗,鲜亮而又刺眼。
整个场面亦如那部兵临城下电影。经常有载着士兵的军车呼啸而过,装备整齐,刺刀闪亮;偶尔还有仓皇逃窜的武斗卡车,狂热的暴乱者向天鸣枪,一路狂奔,卷起地上散落的传单。
背景贴着只有那个年代才有的各种标语,歪歪斜斜,丑陋荒唐。公共交通早已瘫痪,几条野狗嗅着死者的尸体;几辆没有停顿的摩电车,在咣当咣当地蠕动,车厢里外挤满了目光呆滞的市民和流浪的学生。宣传车播放着革委会关于停止武斗的通告。
母亲抱着决死的信心和力量,在尚有零星枪声的街道上,带着我行进在通向监狱的路上。这是母亲一生中最坚强最勇敢的时刻。
三个小时后,踉踉跄跄地接受完检查,终于见到了久别的父亲。他光着头,满是胡茬亲吻我,咸咸的泪水流到我的口中,他贪婪地吃着我们带去的食物,宽慰着悲苦的母亲
暂短的会见,在狱警的嚎叫中结束;在红岩一样的气氛里,我们离开这座深牢大狱,不知道从此还能不能再见到我的老爸?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的远行,也是懵懂中经历过的最为悲惨、惊险的故事。
如今想来,仿佛还那么地清晰,那么地刺激,那么地迷惘。直到后来长大,才搞清楚这些事件背后的动因;才深刻地感到在中国社会,是多么地需要建立现代文明和民主法制啊!
走在公园里,思絮飘远,任春雪拂面,湿透衣衫。
虽然严冬已经过去,但是还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倒春寒?
悲惨的历史还会不会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