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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都不给自己留,被我说得体无完肤也不反驳一声。
“是我的错,你生气是应该的。
“你先喝汤,我回公司,有什么事叫我。”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病房门口,而我连一声“再见”都吝啬说。
外面的天色阴沉,枯瑟的树枝微微摇曳,阿Ken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眼我,顿了顿,叹了口气:“唉,这是何苦。太子他其实是真心为你好。”
我偏开脸,对着窗外。
我知道他为我好。所以每当意识到这一点,就更厌恶自己。谭寒死了,我却被黄锦立呵护着,这算什么呢?我情愿被所有人唾弃、痛骂,也不愿在谭寒去世后这样活着。
八个月了,肚子很沉。原本情况还不错,然而最近一两个月什么都吃不下。即便逼迫自己强行吞咽,也无法吸收,时常一吃完就吐了。似乎身心都在强烈排斥。
人越来越消瘦,肚子却大得可怕。焦虑、抑郁折磨着我,如果不是黄锦立每晚悄悄过来,哼着安眠曲,拍着我的背,我知道我肯定撑不过去。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自我厌恶让我心生黑暗的火焰,可黄锦立的气息使我生出一丝求生欲,于是这样畸形的关系被秘密持续下来。夜晚我装作不知道他来,白天我们绝口不提这事。
若是没了黄锦立,我可能早就是一副行尸走肉,只是自己何时才能正视在深渊边紧紧拉着我手的黄锦立?
我问着自己,却不知道答案。
私人侦探带来最新消息,一个接一个令人震惊不已。有个幕后之人先以雷霆之势把黎雪夫家逼到绝境,随后在风口浪尖之时,爆出黎雪跟其他男人的丑闻,财经界轰然大震。
黎雪本来就花钱花得很凶,现在更是让她丈夫脸面无存,被净身出户,扫地出门。黎家原本有些权势,恼羞成怒,正待还击却突然被人举报,黎父被双规,全家一时地位不保,落魄不堪。
“每个节点,步步为营,这么严密的战略,哪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黎家是不是有什么死敌?”私家侦探说。
当时我并没有深究这句话,我只是希望找出害死谭寒的那个人,虽然凶手还有一个——那就是我。
我没有在金柏奖那晚接他的电话。无数个夜晚我都在想,如果那时接到了,如果早点发现了什么,一切都会被改变。
怀孕的第九个月,我被阵痛、水肿折磨得奄奄一息。黄锦立依旧厚着脸皮来看我,特护病房里绿色小盆栽、绘画画册,还有婴儿可爱的小衣服都是他带来的。
如果你认识现在的黄锦立,你一定想不出他曾经是那样地摒弃真爱。这是时间、爱情,还是生命其他的不可承受之重,改变了一个人?我不知道,大家都变了。
黄锦立看望我时,脸色一如既往地沉稳、耐心,然而背向我,与阿Ken眼神交汇,他脸上会充满浓浓的担忧。我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是担心我生产时会死吗?其实我已经能猜出来了。虽然医生、你们都瞒着我,但我清楚自己情况非常不好。
那天,我像是预感到什么,把阿Ken支走,第一次认真对黄锦立说:“你留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的病床侧面是窗户,透过它,我能看到树木的枯枝和下面的花园。每天都有病人在那儿散着步,他们在长椅上晒着太阳。偶尔会扬起虚弱的脑袋,看看蔚蓝的天空,他们脸上流露着复杂的心情,但我知道他们的心情。即便是乐观的病人,也会在独自一人时,有那么几秒,神色沉重。那是死亡的压力。这些人有的死掉了,有的活了下来。
黄锦立被我留下。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不是撞翻了凳子,就是把茶壶带到了地上。
我无奈摇了摇头,拍拍床畔:“坐吧。”
黄锦立像个小男童,乖乖坐了下来,神情期待,却手足无措。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我们很久都没有和平相处过了。
黄锦立的眉眼还是那么挺俊,鼻梁如山,让人怦然心动。这就是我少女时代第一次爱上的人啊。
那时的我想追上他的脚步,想令自己变得更好,想有一天,他能真正看到我,为美好的我倾倒。透过虚无却甜蜜的回忆,我脸上浮现长久以来的一抹笑。
我摇摇头,追忆道:“早知道会喜欢上你,我一定会避开你。”
黄锦立道:“这世上很多事,我都很擅长。但要是知道我会爱上你,我一定早早去学如何成熟地爱一个人,让我爱的她不难过、不受伤。”
暮色中的回忆是一杯酿了很久的酒,甜的、苦的、无奈的、心酸的,我和黄锦立坐着,仿佛我们本该如此。
肚子里的孩子踢了我一脚,我眉头一蹙,黄锦立立刻倾身紧张问:“怎么了?”
“没事。”我虚弱地往后靠了靠,黄锦立将一只枕头垫在我的后腰上。
我静静看着黄锦立,手抱在肚子上,时不时地抚着。黄锦立意识到我的打量有些不对劲,神情疑惑。
我摸着肚子,从没告诉黄锦立这个孩子是谁的,更没有让他看它一眼、感受过它。
“你想摸摸它吗?”我抬眼问。
黄锦立闻声一愣,迟疑了两秒:“好啊。”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肌肤相交的一刹那,我和黄锦立皆不由得颤抖了一下,然而我们都回避了这个瞬间。我指引着他的手去摸宝宝胎动的地方,过了不久,宝宝果然又动了几下。
“动了动了!”黄锦立先是一惊,接着高兴起来,像当了爸爸一样。他抬眸朝我叫着,我也一时忘了克制,微笑回应:“是啊,可调皮了。”我们相视一笑。说罢,又陷入了沉默。
黄锦立垂眸,强行欢笑道:“你和他的宝宝会很健康的,会茁壮成长的。”
我们都知道那个他是谁。
没有马上回应,我只是抚摸着肚子,问:“你会爱护它吗?保护它吗?”
对不是“爸爸”的人要这种承诺,很强人所难,这我知道。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黄锦立凝视着我的眼睛,哀伤却充满爱意。
“会的,因为它是我爱的女人的孩子。”
我别过脸,眼前有些模糊。
“虽然你和阿Ken一直说我情况不错,不过我问过医生了,他们说我这种情况不容乐观,大人和小孩可能只能保一个。”
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笑了笑,努力保持声音平静。
“到时、到时……请务必保住宝宝。
“还有谭寒的事,你一定要查清楚。如果我不在了,请帮我照顾宝宝……当作你自己的孩子。”
黄锦立张着嘴,眼里流露出一抹悲伤,他没有答应我,只是盯着我的肚子看了很久,慢慢地把头放在我的肚子上。我伸出手,摸着他黑色的短发,像在摸一个小男童。黄锦立听着宝宝的动静,双臂缓缓环住我们,像动物保护着自己的雌兽与幼兽。
“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微微,我不准你有任何意外,否则我、我……”我感到一片晕湿的热泪,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手指紧紧揪住我的孕妇服,“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妻子,它就是我的孩子。”
离预产期只剩三周,我挺着肚子,下床都很困难,头时常眩晕。阿Ken和黄锦立在的时候,我发挥出最好的演技,想让他们不要为我担心,然而我能感知得到体力、生命像河水一样从我体内流逝。
我低头抚摸着肚子,只希望宝宝能平安出生。这个季节多雷雨,乌云大片大片涌动,混着不祥席卷而来。有些艰难地关上窗,这两天我的精神不是很好。
突然,手机屏幕猛地一亮,来电显示竟闪动着“谭寒”二字。
连忙去抓手机,腿一下磕在凳子上,痛得我直皱眉,但我顾不了这些,对方是谁?怎么会有谭寒的手机?在谭寒遗物中消失了的手机。
“喂?!”
对方停顿了一下,笑了一声,我的瞳孔急剧放大——是黎雪。
“没想到谭寒的手机在我这儿吧。”
“怎么会是你?”当初谭寒给我打过好几个电话,车祸现场却没有找到他的手机,我一度以为是弄丢了,没想到……
“他实在太讨厌了。”
那边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
“明明跟我在一起,还不停打着你的电话。哈,既然这样,我干脆让他永远别打了!”
脑海中有根神经“噌”一下断了,我情绪一下子激烈起来。
“你对他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她笑声中掺杂着尖锐的凄厉,“我做了什么……我只不过不想让他娶你。他爱的明明是我,凭什么跟你结婚?”
她语速很快,好像不能自已。
“他以前很听我的话,为了我,他利用你、欺骗你,可是为什么这一次他不肯听我的,不愿意在婚礼上抛弃你,跟我私奔?!”
黎雪又迷茫又愤怒,还伴随着神经质的笑声。
“你是不是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一定是你搞的鬼。
“我恐吓你,他却让我不要放肆。我威胁他我要去死,他宁可让我继续被那个浑蛋欺负,也不肯带我私奔——就因为要跟你结婚!你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他凭什么为了你这个狐狸精这样对我?有眼无珠。那就一起死吧……”
“黎雪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
“哈哈哈,是我撞歪方向盘,让他撞向大货车。金柏奖之夜,未婚夫跟初恋情人私奔殉情,这样的头条你还喜欢吗?想想就很刺激……”
我红着眼哭喊,胸口剧烈起伏。
“哈哈,在最后一刻,他还想着给你打电话呢。你知道他当时伤得多重吗?额头、眼眶全是血。车马上就要爆炸了,我爬出来了,他被卡在车里。可他眼里只有手机。他拼命去够手机,想给你打最后一个电话……”
黎雪轻声笑了笑,柔声说。
“于是,我当着他的面,把手机拿走了。把他拨给你的号,当着他的面,掐断了……”
再也控制不住,汹涌的眼泪破堤而出。
心脏像被人活活撕碎了百遍。
“黎雪,”我满脸泪痕,悲愤溢满胸腔,快要呼吸不过来,“为什么要这么狠……为什么要这么狠……”
连最后一刻,都不让他瞑目。
下腹坠坠得痛,羊水好像破了。
医生,医生在哪儿?
“哈哈哈哈……”那边再度传来她张狂的冷笑,“我胜过你了,宋微。你对谭寒下不了狠手,但是我可以。我很早就说过,我一定要你向我下跪。”
她的声音鬼魂一样幽冷。
“你指使黄锦立,把我弄得身败名裂。我不会放过你们,我会送你最后一份大礼。”
窗外的风声一下变得很大,夜被闪电撕开一道口子,整个天际瞬间刺亮,“啪”的一下。
“宋微,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一部手机从空中掉下。
风“砰”地撞开窗户,白色窗帘疯狂涌起,仿佛死神的招魂幡。一身红衣的黎雪头部朝下狠狠坠落,眼睛却在一刹那,透过窗户死死盯着我,释放出最狠毒的恶意。
“我诅咒你孩子不得好死。”
她说。
“啊——”紧接着,一声惨叫和重重的落地声传来,有病人大喊,“有人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巨大寒意侵入我的后背,我被刺激得完全无法动弹。
被铃声叫过来的护士看到我,吓得托盘都掉了,脸色大变:“宋小姐,你流血了!”
地上已经有一摊血迹。
白色窗帘依旧翻飞涌动,巨大的雨水从天而落。
我陷入昏迷。
医生们把我推上急救床,送入手术间。脚轮和脚步声飞快响动,整个通道充满着焦急压抑的气氛。仪器连上我的脉搏,电子数据不停跳动。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好像有人在叫:“用力、用力。”
“孕妇好像不行了怎么办?”
“完全没有求生意志,只能强行剖腹,大人小孩保一个。”
一个巨大而朦胧的光圈,我看见自己拿着金柏奖,成为影后,谭寒朝我笑着。他没有食言,他系着我送的领结。画面转换,空气里扬着轻柔的音乐,我们拍了结婚照,我生了一个女宝宝。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只是耳边不断传来一个男人的哽咽声。
“微微,坚持。坚持下去。
“宋微,你不是想知道谭寒死亡的真相吗?我告诉你,他还有一封信是写给你的。难道你就不想看吗?你醒来,快点醒来,我就拿给你。”
“黄先生,你不要这样……”
“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不能再耽误了。”
“不,她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沙哑的声音含着巨大的隐忍,声音像从躯体爆发出来。
“黄先生,你不要这样,你控制下自己!”似乎是医生的声音,“宋微小姐不是说了吗?若是真发生这种情况……”
男人沉默了一两分钟,却极其强力地命令着。
“保她!
“我不管她醒后会怎么想,如果真的只能保一个,那就保她!”
“真这样,宋小姐醒来会恨死你。”
“恨我一辈子也无所谓。我情愿她活着恨我,也不要她冷冰冰地躺在地底!”
男人似乎重重捶了下墙,又转过脸朝我命令道。
“宋微,给我醒来。你不是想保住你孩子吗?你不是最坚强的女人吗?那就给我醒来!醒来我就给你看谭寒的信,否则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孩子了——”
光圈突然跳转到车祸那一刻。
冰冷雨水淋湿了柏油路,空气弥漫着极浓的汽油味。红色车灯垂死挣扎,谭寒昔日干净的脸上,一片血肉模糊。他指尖抽搐着,是那么想要够到手机。
生命垂危之际,他仍想给我打最后一个电话。
我猛地抱住谭寒,他却怎么也感受不到。他艰难地睁着眼,用尽所有生命,用指尖按下拨号键。
我抱着他,眼泪都快流干了。
“谭寒,我来了,我来陪你了。我说过会跟你永远在一起……”
所有对你说过的话,我一定会做到。
谭寒眼睛动了动,好像感知到了我。他渐渐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亮。他费力地伸出手,想要抚摸我的脸。我抓住他的手,贴在脸颊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这一次,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谭寒笑了笑。
还是那么体贴。
“我只是想最后再听一次你的声音。”他说。
眼泪再次狂飙。
“没有遗憾了。”他说。
我摇着头,死死抱紧他:“不,不——”
他笑得很柔。
“微微,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回去吧。”
“不,不,不要赶我走。”我哭得稀里哗啦,“我们说好了要在一起的。”
心里有种预感。
这次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的眼泪疯狂落在他脸上、身上。每落一颗,谭寒的伤口就愈合了一些,渐渐地,他脸上可怕的血污伤口消弭,显露出他原本干净英俊的脸。
他凝视着我。
“微微,我只希望你能幸福。从前我奢求这个人能是我,不过现在,不,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有一个人比我更爱你,更能让你幸福。”
“不,我不走,别赶我走,谭寒……”
他推着我,把我推向一个光亮的点。
我拼命拉着他,不肯放手,他却心酸而坚决地微笑着,把我送往那边。
细雨轻轻飘落,光亮越来越近。
他的神情带着诀别,又带着幸福。他掰开我拉住他的手指,我哭得肝肠寸断。你走之后,每个夜晚我都很后悔来不及看你最后一眼,来不及见你最后一面,请别赶我走。
“不要内疚,微微,这跟你无关。你带给我的,从来都只有快乐与幸福。离开这儿,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黄锦立、阿Ken、宝宝,还有你的影迷们都等着你,那边才是你的世界。”
仪器尖锐地鸣叫。
“心脏衰竭。”
“大出血。”
“糟糕了,大人和孩子都保不住了!”
阿Ken跪在地上祈祷。
黄锦立痛苦奔泪,嘶吼得撕心裂肺。
“微微,你就一定要这样惩罚我?让我眼睁睁看你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
字字滴血。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护士们检查着生命迹象,忙碌地递着手术刀。
黄锦立抓过我的手。
“你有没有考虑过宝宝的感受?有没有想过你死了,它会怎么样?”
宝宝在肚子里隐隐作痛,好像也在问我,是不是不要它了。
对不起,对不起,泪花蓄满了我的眼眶。
“微微,求求你,求求你快点醒来……”
车子在身后“轰隆”爆炸,一片火光惊人的蘑菇云直冲天际。整个夜晚被瞬间照亮。
谭寒用背部抵挡住爆炸的气流,再次把我送往那道光明之门。他朝我笑:“微微,我知道你会陪我,可真正需要你的人在那边。”
眼前再次被泪水糊满。
“回去吧。
“这样我才能真正安心。”
谭寒把我推过那扇光门,我噙着眼泪,眼睁睁地看着一道白光打下,谭寒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光里,直到最后一秒,他都是那么温柔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