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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了一下嘴角,忽地张开手臂:“你下来,朕能接住你。”
田七诚惶诚恐起来:“奴才何德何能……”
“少废话,快下来!”
田七不敢往皇上怀里扎,只好说道:“皇上,奴才这样不方便,请您稍稍后退两步。”
纪衡不疑有他,于是后退了两步,双臂依然保持着展开的姿势:“快点!”
其实这樱桃树并不算很高。田七找好一条树枝,抓着跃下来,柔韧的树枝弹性很好,缓和了一部分她下坠的冲力。田七在双脚离戴三山壳顶上方尺许时,松开树枝,跳到龟壳上,蹲下身再缓了一下力,就算差不多了。虽脚底略有些发麻,不过好在安全降落。
纪衡收回手,脸色有些阴沉。
田七爬下龟壳,谄笑着凑过去:“皇上。”
纪衡哼了一声,不欲理她。他本不打算把田七怎样,然而此处是慈宁宫,周围的奴才们都是太后的人,若是传进太后耳中,总归不好。于是纪衡指挥着两个乾清宫来的太监:“先把他押回乾清宫。”
田七知道慈宁宫并不是乾清宫的太监哭闹求饶的好地方,因此乖乖被那两个太监押着。
如意急得直揪纪衡的衣角。
纪衡也不愿小家伙又去太后那里告状,干脆弯腰一手把如意抱起来,父子俩赶着田七威风凛凛地回了乾清宫。
一到乾清宫,田七立刻跪在地上,乖顺请罪:“皇上,奴才知错。”
纪衡从慈宁宫到乾清宫这一路上其实想了很多。最重要的一点,他又被引诱了。
两人离得不近,田七只是在摘樱桃,并未有任何轻佻的举动,然而纪衡发现自己还是被他诱惑到了。这小变态的任何一举一动,总能让他浮想联翩,不能自已。从前还可以解释为田七喜欢他所以故意勾引他,可是今天,纪衡不得不承认,即使田七站在那里不动不说话,他依然会被勾引。
魔咒一般,无法摆脱,亦无法控制。
再看看眼前人油盐不进的俏脸,纪衡只觉前所未有地疲惫。他不想再进行这种无意义的挣扎与反抗了,他认输。
他承认,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
他承认,他对他的欲念从未消停,反而越来越深。
他承认,他完全可以把他杀了或送人,但他舍不得。
他承认……
他承认,他并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一个这样的自己。
再想要又能如何?错的就是错的,得不到就是得不到。与其一再挣扎纠缠,不如早些断个干净。
纪衡忽觉得满心云开月明起来。他之前太过犹犹豫豫,舍不得放手,到头来却不得解脱。
于是纪衡终于对田七说道:“你从今天起离了乾清宫,二十四衙门任你挑,只要不再出现在朕的面前,懂吗?”
咦,这好像是个好消息?田七用食指轻轻刮着下巴,眼珠转了转,试探着问道:“皇上,是哪里都可以吗?”
纪衡点了点头。
田七便劝道:“皇上,既然您这么不想见到奴才,不如把我赶出宫去,也好眼不见为净。”
纪衡眯了眯眼:“你想出宫?”
“不是,”田七不敢承认,“奴才舍不得皇上您,又怎么舍得离开皇宫?只是奴才既然讨了您的嫌,也就不敢在宫中久留,怕皇上硌硬,不如走得远远的……”
纪衡打断他:“你想出宫,去勾引带坏朕的兄弟,是不是?”
“不是……”怎么还提这个茬儿呢,田七无限委屈。
这时,如意听得不明不白,但总感觉不是好事,便问道:“田七,你去哪里?还回来吗?”
纪衡指着如意对田七说道:“你想出宫,先问问如意答不答应。”
田七不敢问如意。说实话,一想到离开皇宫,田七最舍不得的就是小如意了。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孩儿,又漂亮又乖巧,一点儿架子也没有,还能让她尽情地打扮,这么好的孩子再找不到第二个。田七看到如意瞪着一双好奇又略带忧伤的大眼睛看着她,她心口有些发堵,不知道该怎样和如意说。
再看看皇上的脸色,田七知道自己暂时是别想出去了,只好对如意说道:“殿下,奴才只是换个地方,还在宫里头,我们还能一处玩。”
如意举着肉乎乎的小胖手拍了拍胸口,学着大人的模样:“吓死我了。”
纪衡把如意抱在怀里,让盛安怀领着田七离开了。他托着如意的两腋一上一下地在自己面前晃悠,挡住了那两人离去的背影。
如意被忽高忽低地抛,玩得很尽兴,咯咯笑个不停。欢快的童音一时回荡在宽阔的室内。纪衡便也随之放声大笑,眼底却划过一丝落寞。
田七最终去了宝和店。
宝和店比一般店铺都大,装饰得又豪华,坐落于安静低调、专贩古董的灯笼街,有一种鹤立鸡群的违和感,与太监们身上散发的浓浓的暴发户气息,倒是十分登对。
田七坐在宝和店里头,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纤白如瓷的手指在墨色的算盘珠间翻飞,末了,她在账本上记下一个数,接着把算盘晃了两晃,算珠全部复归原位。
一边闭目养神的一个小太监听到啪啪连续两声脆响,知道田七算完了,于是睁眼对田七涎着脸笑:“田掌柜,您这几天可不少赚吧?”
田七低头笑而不答,只袖出一块碎银子向他抛去:“二宝,拿去吃酒吧。”
二宝接过来银子,对着田七好一顿恭维。
田七是拍马屁的祖宗,听到别人拍她马屁,她并不会飘飘然,只笑道:“你有工夫与我说这些,倒不如去收一两件好东西,省多少力气。”
“哎哟,我的哥哥,我可不像您这么慧眼英雄,才来几天就当上掌柜,上回收了个假货,砸进去五十两,没被我师父骂死。”
宝和店里的“掌柜”是一种级别,经手的买卖够多,赚回来的抽成够高,就有资格做掌柜。田七因前两天恰好做成了一个“大件儿”,也就马马虎虎地成了个小掌柜。
皇上虽赶走了她,却对她还不错,让她随意挑衙门。田七不是不能去那些油水衙门,比如内府供用库,但是在那些地方揩油是要冒风险的,哪天主子人来疯弄个大清查,吃进去的是钱,吐出来的可就是血了。
因此,她想来想去,倒不如来宝和店,凭本事赚钱。
现在二宝看到田七闲下来,又唠唠叨叨地和她套近乎,正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畏畏缩缩地打量室内。二宝以为进了乞丐,不等他张口,便要轰他出去。
田七拦阻道:“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这位大哥,您是有东西要卖吗?”
中年人见田七说话一团和气,便也放松了些,从怀里掏出一个干净的蓝色布包,打开布包,取出一个东西递给田七。
田七一看,是个小泥人,一个穿裙子的女人正坐在凳上弹琵琶。泥人线条古朴,色彩鲜艳,粗憨可爱。二宝也探过脑袋来看,反正也看不出什么玄机,便说道:“哥,这个叫花子拿泥人糊弄咱们!”
田七用指甲在泥人底部刮了一下,又用放大镜看了看,于是说道:“你这东西做工不够好,不过是个古物,一般的乐俑不会只有一个,倘若能凑一套,兴许能卖出去。”
那人忙点头:“家里还有十一个。”
“嗯,”田七点了下头,“一套十二个的倒也难得,你打算卖多少钱,这一套?”
“五、五十两?”
田七心下一盘算,若是遇到喜好此物之人,凭她三寸不烂之舌,怕也能卖个三五百两,于是点头道:“好吧,我看你也是个缺钱的,便亏一些,就这个价钱吧。你什么时候把全部东西送过来?”
“我急用钱,你能不能跟我回家取一趟?”
田七觉得应该不会有人敢找宝和店的人杀人劫财,因此便带着银票跟他回了家。漏风的房子空空如也,可谓家徒四壁,铺着稻草和一床破旧褥子的炕上,躺着一个年迈的老婆婆。中年人管这位老婆婆叫娘。
田七才弄清楚,这小泥人是人家的传家宝,他之所以想卖它,是为了给娘亲治病。田七的鼻子有些发酸,抱着装泥人的盒子对他说道:“你是个孝子,我也不好意思发这种财。这五十两权给你做定金,待到东西卖出去,再把剩下的钱给你,我只抽十两银子的中费,要不然店里头也不好交代……你觉得如何?”
中年人千恩万谢地送走了田七。
田七抱着泥人,穿过隆昌街时,看到孙蕃带着一众家丁从一个茶馆里出来。田七便低头紧走,然而还是被孙蕃一眼看到。
这臭小子现已不是御前的红人了,孙蕃心想,今天定要好好出一口气。
田七看到孙蕃带人向她走来,于是毫不犹豫地拔腿飞跑。孙蕃便在后面狂追:“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田七脚力不快,跑不过一群男人,她抱着盒子正不知如何是好,恰好看到街角处一个熟人,郑少封。
于是田七跑过去拉起郑少封的手腕:“快走!”
拽上首辅之子,后面的人至少不敢拿东西丢她……
郑少封反握住田七,把他重重一拉。田七突然被迫停下来,怀中盒子却飞了出去,盒盖掀开,里面的小泥人一个个地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出来。
郑少封放开田七,又去抓盒子,托着盒子在空中飞速晃了几下,小泥人便乖乖地又都撞进盒子里,另有一个被他直接握在手上。
好险好险,田七拍了拍胸口。好几百两银子呢!
但是她高兴得太早了。
郑少封抄着小泥人,照着汹涌奔来的孙府家丁抛去,咚的一下正好砸到一个家丁的面门。
家丁应声而倒,小泥人落在地上,摔成两半。
“不要!”田七惊呼。
郑少封以为田七在担心他,于是朝田七笑了笑:“没事儿!”说着,飞快地取出盒子中的其他泥人,七七八八地丢了出去。
田七:“……”
郑少封动作太快,身形也快,还故意躲着田七。田七拦他不住,干脆纵身扑向他。然而扑到一半儿却被人从后面拦住,那人的胳膊横在田七的腰前,轻轻一拉便把田七带进怀里,接着放开田七,安慰道:“田兄少安毋躁,郑兄武功了得,这几个小卒还近不得他的身。”
田七这才注意到身边的另一人,剑眉星目,英气逼人,正是前番见过一面的唐天远,唐若龄之子。她朝唐天远拱了拱手:“唐兄,别来无恙。”
不等唐天远回答,田七又要去阻止郑少封,然后她就发现郑少封已经把小泥人丢了个干净,此刻正把那没了盖的木盒子立在手上潇洒地旋转,一边得意扬扬地看着不远处硕果仅存的孙蕃:“还玩吗?”
孙蕃用折扇怒指郑少封:“郑少封,不要多管闲事!”
郑少封手中的木盒突然停止。孙蕃见他收起木盒,以为自己的威胁奏效,却不料郑少封突然弯腰拎起了身旁一个摊子上摆的大陶罐,高举过头顶对着他瞄准。
孙蕃撒腿便跑。
郑少封放下陶罐,走到田七面前:“怎样?”一副求夸奖求表扬的模样。
田七面无表情。
郑少封于是把手中那空盒子递给田七:“哦,你的东西。”
田七:“……”
田七急得直揪头发。可是她又不能怪郑少封,人家也是好意救她。忍了忍,田七终于接过盒子:“多谢。”
“客气什么!”郑少封大方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田七去战场捡了几个还算完整的泥人,又回来找到盒盖捡起来盖好,依然把盒子抱在怀里,要和他们告辞。郑少封却不放他走:“我们去宁王府上做客,你去不去?”
田七心情郁悒,想找地方散散心,心想不如就去王府玩一玩,于是便跟着两人去了。她一开始还有些不解,郑少封怎么会和唐天远厮混在一起?这两人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不像是同一类人,就好像蝈蝈和毛驴,哈密瓜和白菜帮子,扯不到一块去。
不过郑少封一遇到田七就成了话痨,很快跟田七说了缘由。原来他爹感动于他的用功读书,拉下老脸来去央了唐若龄,让唐家的儿子提点着自己这笨儿子。不求唐天远能把郑少封带得有多“赤”,只要别让这败家子再黑下去,就算万幸。
田七知道唐天远未必情愿和郑少封结交,但是郑首辅的面子总要给一给。想到这里,田七同情地看了一眼唐天远,发现他倒是淡定自若,听着郑少封的唠叨,也不表露丝毫厌烦之色。
得,又一个面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