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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完结,全文18000字。上部9000,下部9000。11月4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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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元二年正月,帝于甘泉宫诏见各诸侯王,大宴尽欢,精神尚好。却经不住风寒倾袭,咳嗽不止。御医精心调制了汤药,由陈皇后亲手服侍用下,沉沉睡去,醒来时发现天已明亮,陈阿娇坐在榻前的靠椅上,呆呆的望着他。

    便有一种预感,将不久于人世了。

    他于少年意气风发建功立业之时,曾极度害怕衰老与死亡,无法想象这两个词语笼罩在自己身上时的模样。到如今,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心境却平和下来。

    好在,这半生,都要她陪在身边。

    “娇娇,”他轻声唤道,淡淡一笑,“你知道么?少年时,朕想,若朕真会百年故去,去前定将后宫女子屠戮到尽,一个不留,以防吕后之事再度发生在我大汉刘家。”

    他逡巡着阿娇的容颜,希望从她的面上看见丁点惊异神情。毕竟这个手段太残酷,古往今来,无人曾行。却不妨阿娇刷的一声,泪水就下来了,落在他手上,滴滴烫人心扉。

    会这样说,是不是代表,连他自己都承认,一切,都要有一个尽头了?

    “不要哭啊。”刘彻无奈喟叹,“朕如今却是舍不得动娇娇半分的。好在太子精明能干,娇娇又是半分野心也无的。不提也罢。”

    “至于未央宫里剩下的那些女子,”他的眼眸渐渐转冷酷,“纵然联起手来,也不是娇娇对手,朕也就懒的动她们了。”

    二月,圣驾启程,欲返回长安,无奈途中刘彻病势沉重,只得停留在五祚宫。

    陈皇后传出懿旨,令在各地的皇子皇女都聚到五祚。便连禁于北宫的刘闳,也因体谅父子天伦难禁,特意让随太子前来。

    刘彻扫过面前的四子六女,心中暗暗冷笑,阿娇总是相信人心还有些善美,但一众作悲伤状况的子女,在他看来,真正单纯为他伤心的,只悦宁一人。

    “陌儿,”他唤道,难得如此亲昵的喊自己这个儿子,“你性明洞察,他日继承朕的大汉河山,虽上孝娘亲,下抚弟妹是应当,但该行之事,不必顾忌太多。”

    齐王刘据跪在刘陌身后,闻言拭泪,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父皇对他最后的警告。但有些事,不是知道如何便能如何的。

    “父皇,”刘初握着他的手,涟涟泪下。

    “好了,初儿。”他终其一生,都未随阿娇唤这个女儿一声小名,无比的坚持。“你有你母后哥哥照顾,父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淡淡的笑,扫过所有的子女,连甚少一见的夷安都看了一眼,慢慢道,“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都知道,皇帝是想和皇后独处一阵子,安静的退出。

    他咳了几声,转首欲唤阿娇,却忽然怔了一怔。阿娇站在一侧,微微垂了头,神情静谧。

    忽然想起那一年见过的女子。

    “娇娇。”他慢慢的唤道。

    陈阿娇惊了一惊,醒过神来,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那时候,他的手已经极纤瘦,曾经那么有力的手,到如今,连反过来握住她都有些困难。

    可是,那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承诺,毕竟是做到了。

    她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诺言,他用了三十余年的光阴来实践它。

    她想,她再也没有怀疑的资格,却仍然想要问一句,当年,后悔么?

    当他慢慢扬起眉,若有深意的望着她,答道,“朕不悔。”她才发现,她竟不经意问出了口。

    “朕知道,朕当年的决定,让你痛,”怨了一辈子。

    可是,朕还是不悔。

    因为,若非如此,朕又如何得的回,如今的你。

    所以,纵然时光再重回一次,纵然伤她的时候,他也渐渐会痛了,他还是会选择,重复当年。

    他微微皱了眉,并不习惯这样的表述。可是,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可以说呢?

    轻轻的叹了口气,刘彻望着陈阿娇,道,“朕喜欢当年的阿娇,抱歉悔了她对朕的信赖。但朕爱的,是如今的娇娇。”

    阿娇怔了怔,抬眉却望进他的眸子中去。他的眸子很亮,带着了解的通透。忽然了悟,无法置信的捂了唇,泪水哗啦哗啦的流下,汹涌的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得他慢慢道,“朕去后,”略顿了一顿,续道,“茂陵已经修筑多年,也无何可交待的。只是,大汉祖制,帝后同陵不同寝,尤其卑不动尊。朕却不舍得与娇娇分开,事且从权吧。此事,朕早在遗诏中交待,娇娇知道一下就好。”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又尤其,她日夜相对的,是一个多么精明的人。她自以为守着自己的秘密,却不妨,身边人洞若观火。只是,彼此都不说。

    两个人,再相爱,也不过是两个人。永远合不成一个人去。他们自以为了解彼此,其实,内心深处,还有一些东西,窥不到。或者,窥到了却无力化解。

    距离再近,灵魂也嵌不到一起去。

    她还没有那么爱他的时候,他是不是爱她,她原也没有那么在意。可是,渐渐的爱了,就输了一些云淡风轻。那一年,封禅归来,她告诉自己,将过去尘封,只要他不掀,她就不去看。

    她可以不去看那些伤害,装作看不见心上的疤痕,于是不痛。但是,她却无法不去想,他究竟是因为爱自己,还是他的爱,只是源于对从前阿娇的爱与愧疚。

    陈阿娇,你不要太无聊。从前的,如今的,不都是你自己么?

    可是,真的真的是这样吗?

    那份思虑不重,可是日久天长积压在心里,也就成了心事。

    如今,他说,他爱的,是如今的自己。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居同食,寝同榻,亲密无端。可是,他们从不说爱。

    她以为自己怀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却不知,他早就知道。他以为,她懂得他的爱,却不知,只要不说,她总有着她的疑虑。

    他们,都是,太晦涩的人。彼此有感受,却不肯说。

    “娇娇,不要伤心。”刘彻柔声叹道,“朕十七践位,如今年已七十,在位五十余年,够久了。朕已无憾。朕在茂陵等着你,到如今,朕却不知道,是该盼着娇娇在这人世上久一些呢,还是,盼娇娇早些来陪朕。”

    丁卯日,刘彻崩于五柞宫,寿七十。三月甲申,葬于茂陵,定谥号为武,是为孝武帝。

    皇子服孝一月未满,齐王刘据反,指称太子刘陌乃是陈阿娇流落在外所生,未必是武帝亲子。作乱檄文传到刘陌手中,刘陌冷笑,刘据真是病急乱投医了,这么多年,没有半个人敢如此怀疑,不就是因为,他的相貌,和武皇帝如出一辙?

    只是,此时不反,待到刘陌以储君位做稳大汉江山,刘据不知道,自己将有什么下场。

    四月,服孝满三十六日后,刘陌登极为帝,君临大汉天下,是为后来的昭皇帝。尊生母陈阿娇为皇太后,按祖制迁居长乐宫。立嫡妻上官灵为皇后,是为孝昭上官皇后。妹刘初进为悦宁长公主。长女刘夭封为阳河公主。除齐地外,众臣臣服,京师长安半分不乱。

    八月,刘据事败。大将薛植斩宁澈,按圣意将刘据带回长安。谋反本罪无可恕,但刘陌以父皇新丧未久,不忍兄弟相残,让父皇泉下难安为由,饶过刘据一命,废其为庶民,拘于五柞,终生不复得出。

    这一切,陈阿娇在长乐宫抱着雪乌,慢慢都听说。

    她的儿子足够精明,她从不担心他处理不来这些小事。她尚无力对付自己接踵而来的悲伤,暂时无力去管这些事情。

    刘彻亡后,她搬出长门,不愿待在旧地,一举手一抬足,都看的见与他的踪迹。但她忘了,长乐宫同样不是乐土。那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少年时,挥洒下多少与他的欢乐记忆。

    或者,这长安城,这大汉,甚至这天下,都有他的气息。闭了眼,掩了耳,不去看,不去听,还闻的到。

    终于放弃,于是肆无忌惮的想念。

    想念他的眉他的眼,他幼时的可爱,少年时的阴沉,以后后来的疼宠。从前一直猜不到,到最后的最后,她想起少年时的往事,会是什么样的感受。现在终于知道了,她想起那一年椒房殿穿堂的风,他无情的眉眼,冷酷的神情,不曾回头的离去。当年的时候她觉得冷到骨子里去,这世上再没有一刻,比这时更冷。如今她想起来,依旧是冷,只是这一次,她已经觉不得冷,依然会痛,痛他无情的伤害,更痛这时候,他已经不在,天上地下,都再也寻不到一个刘彻,能够喊她一声娇娇。

    多么讽刺,非要他不在这个世上了,她才能,毫无保留的爱他。

    武皇帝逝去后的第一年,新皇改元显始。新年家宴上,刘陌心惊的发现,娘亲的青丝间,见了一丝雪色。

    是相思,让娘亲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竟白了头么?

    昭帝与悦宁长公主忧心娘亲寂寞,不仅自己常涉足长乐,也让子女多来长乐宫。以期膝下有孙辈环绕的娘亲,能够开心一些。但男孩子要习的功课繁重,阳河公主又已经出嫁,到头来,常常陪着阿娇的,只有顺华一人。

    显始元年,顺华虚岁已经11了,懵懵懂懂的年纪。虽然舍不得父母,但也喜欢长乐宫的静谧,和恬然安静的外祖母。很多年后,她想起显始年间的外祖母,柔顺的青丝略略染了霜意,还是遮掩不住美丽。她经常焚了一炉香,或书写或弹琴。天气晴好的时候,就抱着雪乌坐在阳光下。雪乌梳顺着它颈上的毛,慵懒玲珑。偶尔的时候阿娇会轻轻的唱一些歌,那歌声的调子她从未听过,可是很动听,有一次,她曾细细唱了一支给她听,很轻很舒缓,很多年后她忘了调子,却还记得那词。那词是这样写的:

    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时候。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

    夏天的午后,老老的歌安慰我,那首歌好象这样唱的:

    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我走在每天必须面对的分岔路,我怀念过去单纯美好的小幸福

    爱总是让人哭,让人觉得不满足,天空很大却看不清楚,好孤独

    天黑的时候,我又想起那首歌,突然期待,下起安静的雨

    原来外婆的道理早就唱给我听,下起雨也要勇敢前进….

    那时候她以为那是外祖母特意唱给她听的,很多年后回首过往,骤然惊觉,焉知那不是外祖母在感伤身世,因为,外祖母幼时,也是在长乐宫长大的啊。那时候长乐宫的主人,是外祖母的外祖母,窦太后。

    长乐宫里私下渐渐有了一种想法,难道这顺华翁主,竟会成为另一个孝武陈皇后么?多么相像呐?一样在长乐宫长大,一样是皇帝做外公,皇帝做舅舅。而顺华翁主亦和两位嫡皇子交好,堪称青梅竹马。青梅竹马,这亦是从一首美丽的诗里撷来的词语。“妾发初覆额,门前折花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武皇帝和陈太后,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吧?

    会不会,依然有一个皇帝,做顺华的夫君?

    会不会,依然是盛宠一生,至死亦不休?

    陈阿娇听到这种说法后皱起了眉,“胡说什么?”她斥道。她素来温和,那一次,是难得的声色俱厉,宫人一时噤若寒蝉。

    顺华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做那么一个皇后,来锦上添花。那花,初铺到锦绣上的时候,色泽虽美,未央却不是一个适合鲜花生长的地方。还是不要入,反而幸福。

    更何况,她与刘彻血缘已近,再也不要,更近一番了。

    顺华却不在意,只是偶尔的时候,见了映朱和缥紫在外祖母身后,流出伤感的神情。“太后定是想念武皇帝了。”她们说道。

    武皇帝啊,顺华慢慢想起来。听说,顺华这个封号,就是外祖父亲自赐的。她解事的时候,武皇帝已经有些见苍老了。听说外祖母比武皇帝还要大着两岁,为什么,到了如今,外祖母还是那样的美丽。也就难怪,武皇帝爱了她那么多年。

    爱,是一种什么东西呢?

    转眼到了冬十月,北风初初吹过长安城的时候,乖巧如顺华,也近了十二岁年纪,偶尔也会耐不住往返于家中和长乐宫的寂寞,偷偷带着侍女溜上了街,自以为得计,却不知只是长辈默许缘故。

    他们少年时,也曾有过这样躁动不安的年纪啊。

    长安城繁华依旧,车水马龙,丝毫没有被年前那场叛乱影响,人声鼎沸让顺华觉得新鲜,忍不住从马车中探出头来。

    衣裳褴褛的小乞丐飞快的跑过来,撞到一个华服少年身上。偷了少年钱袋,却当场被抓住,拳打脚踢,恶言相向。那乞丐倒也倔犟,倒在地上一声不吭,只一双眸子亮如晨星。那双眸子,便让顺华起了怜惜之意,真要打死了人,就过分了。待要扬声阻止,一个青衣少年却在她开口之前就上前,含笑拦道,“兄台既已教训过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四周早就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在众人目光中,陈庭便觉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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