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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

    我已等待得久了。

    ----泰戈尔《飞鸟集》

    世界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

    时间象西雅图的阳光,不经意时漏过指尖,转瞬即逝。一错眼间,亦辰搬回西雅图已经第五个年头。

    当初回美,并非他所愿。贝克升任ceo,想把云计算的业务交给自己的亲信,他自然是最好的人选。贝克给他两个选择,他回美,把整个团队带回来;或他辞职,m公司就解散中国的队伍,在美国已有团队的基础上,重新招兵买马。

    有一阵公司人心浮动,不知谁放的消息,赴美或失业,只在shane一句话。开发经理kenny甚至找到他办公室关上门,直截了当地问:“搬不搬家,能不能给个准话?我老婆怀孕了,生在这儿还是生在美国,该卖房还是该找工作,我也得有个准备。”

    他的技术团队,几乎每个人都是他亲自面试进的公司。人生在世,权力和责任总是一把剑的两面刃。

    升任公司第一盈利部门的总监,自然是他事业向前迈进的一大步。曾几何时,工作是他人生热爱的全部。

    他把家搬去了西雅图的东区,在毗邻华盛顿湖的山顶上买了一座大宅,天晴的时候临窗眺望,可以看到蜿蜒在波光上的九十号公路浮桥,和远处终年积雪的奥林匹克山。房子是九十年代的建筑,好在内部装修一新,有全副武装的新式厨房,特别是最新式高端的烤箱,雪松木的大露台,露台下的花园种植一排木兰和杜娟,前一任主人还把楼前的草坪改成了一个高尔夫的minitee。

    他工作太忙,既不爱园艺也不爱高尔夫,甚至鲜少在家里吃饭,家里四个卧室,加上底层的客厅厨房和familyroom,他涉足的不过是书房和卧室。幸好钟点工每天来打扫卫生,园艺就交给雇来的园丁,要不然不出三个月,大宅就要变成结满蜘蛛网的盘丝洞。

    隔壁的邻居倒经常光临他门前的草坪。左手的邻居是韩国裔的神经外科大夫,女儿在钢琴上激情洋溢地弹奏肖邦,一弹就三个小时。儿子是山下高中棒球队的投手,晚饭后也爱在门前草坪上搭个网兜投几个球。右手的邻居是律师夫妻档,倒不曾有小孩,但养了一群狗,黑的白的白底黑斑的,每每有人来送快递就一阵狂吠。他清早顺着山坡晨跑,总能遇见隔壁男主人被狗群拉着散步的身影,他家草坪上时时出现的狗屎,也不难猜想到底属于谁。

    亦萱来参观他的新居,“啧”了一声问:“怎么想到搬到这儿?以前市中心的临海公寓不好吗?这种社区,天一黑所有人回家吃饭,几百户人口,估计只有你一个人单身。”

    他却越来越喜欢这里,安静,闲适,节奏缓慢,阳光充足的周日下午,街道上有小孩乱跑。而山后又有小路,蜿蜒在绿树掩映之间,有些适度的上坡,特别适合一个人孤独地晨跑。还有他后院的木兰,虽然和中国的玉兰不完全相同,但每到早春,也会开大朵大朵的白花,芳香馥郁,在午夜的月光下莹白如玉。

    h市的技术团队搬到西雅图,其余部门并没有。临走时他给jessica和老赵等人都写了热情洋溢的推荐信,西雅图这边的助理变成一位热爱园艺的中年妇人。记得他第一天上班,一进她办公室就被里面的植物吓到,地上桌上书架上,郁郁葱葱,布置得象原始森林。那时候正值初春,他好奇:“怎么没一株开花的?”

    助理也诧异:“我听说您对花粉过敏,所以上周把开花的都搬走了。”

    他一哂:“也不是所有花都过敏。”

    助理十分高兴:“您喜欢什么花?我明天去搬回来。”

    他想了想,玉兰叫什么,美国没有一样的,只好说:“magnolia。”

    助理恍然大悟:“mulan!中国是不是有很多姑娘叫这个名字?”接着又颇失望:“可惜木兰只长在树上。”

    隔天她竟然搬了一盆茉莉来,大半个夏天办公室充斥属于中国的香气,令他不得不绕道走。

    他的办公室当然没什么花花草草,只有一只硕大的鱼缸,里面一只绿毛龟以万年不变的姿势趴在缸底的乱石堆上。

    时隔五年,亦萱第二次从纽约飞来他这里视察,巡视他办公室的简单陈设,好奇地问:“你为什么在办公室养一只乌龟?”他说:“朋友过世时留给我的,原来放在家里,后来发现我在办公室的时间远比在家里多,就搬到这里,免得他一只乌龟在家孤单。”

    亦萱嗤之以鼻:“一只乌龟怎么会怕孤单?趴在哪儿不是趴?我看是你怕孤单吧?”她双手抱胸歪着脑袋,撇嘴说:“啧啧,,你到底打算消沉到什么时候?”

    他并不觉得自己消沉。他既不抽烟也不喝酒,事业蒸蒸日上,生活规律有序,甚至每天开车上班。当然,他的工作一向是忙的,他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也曾经历了一段亦萱所谓crashandburn的模式,就是三十六小时连续工作,然后倒头就睡,醒来再接连续三十六小时工作。所以五年过去,偶尔照镜子能发现鬓边有几根白发,那也是十分正常的,毕竟他已早过而立之年。

    他也并不常常想到颂颂。这世界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颂颂的空间就在那里,就算相隔半个世界,他也能常常获知她的消息。比如她继续跟着那个记录片的剧组,翻越喜马拉雅山,途径尼泊尔,去了印度。本来剧组要一路继续往西的,不知为什么,她在中途又改变了主意,折回了h市,加入了她那位徐师兄的传媒公司。徐师兄把办公室统统从北京搬到h城,颂颂就全职做起了记录片的引进和翻译工作。

    她的空间断更过一段时间,也只在那段时间,他焦虑了几天,很想在空间留言,问问她是否安好。转念一想,又不敢。她想要重新开始,而他既然已经选择尊重她的意愿,就不应该半途而废。确实,他是那个给她带来痛苦回忆的人,除了相忘于江湖,还能怎么办。如果她觉得他无理纠缠,会不会干脆封掉自己的空间?

    后来她又恢复了日志,但东一篇西一篇,不十分规律,大多说些工作上的事。他猜想她应该很忙,毕竟她是那样一个人,即使经历挫折,总有办法找回自己,把生活安排得五彩斑斓。

    在她偶尔说到私人生活的杂记里,有这样的话:“晚上睡眠差,太劳累了。不过看见他熟睡的脸,全世界都可以忘记。”

    哈,单人旁的“他”。他说不清那一刻的滋味,酸甜苦辣,但苦自然多于甜。不晓得颂颂知不知道他天天追她的空间,有时希望她知道,这一刻又希望其实她不知道。

    不管她是否有意让他看见这样的话,此去经年,他自认早已接受了这样的结局,消沉与否,从何说起。他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自然没什么艳遇。

    甚至于艳遇,也不是完全没有。

    西雅图的华人圈不小,码农遍布各大it公司,真正做到高层的却不多。虽然他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每到春节,也会被公司的华人协会请去参加聚会,发表些应景的祝词。有一年一家当地华人报社来联系,希望采访他,讲讲在it界打拼的经验。他无意浪费时间搞这种公关,就让助理找借口推掉了。

    没想到对方的记者还是找上门来。

    那大概是春末,栀子花开得满庭飘香。他清早去上班,把车停在办公楼前,刚要刷卡进楼,有人在他身后用中文叫他:“陈先生。”

    叫他的是个女记者,看上去十分年轻,甚至象个大学刚毕业的实习生,扎着马尾辫,背一只半旧的帆布包,一手握笔一手拿笔记本,仿佛立刻要开始采访的样子:“我是某某报社的记者,想请您做一个采访。”

    他婉拒:“对不起,我想我的助理已经给你们答复过了,公司公关部有统一的政策,我不方便接受任何人的采访。”

    记者说:“这个采访是以个人名义,你并非代表公司,而且是有益于it界所有华人的事……”

    他连忙看表,打断她:“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有一个会……这样吧,你跟我的助理再联系一次……”

    女记者坚持,伸手往大背包里找录音机:“就耽误您几分钟时间……”

    他已经转身要离开,那个记者一阵手忙脚乱,手里的铅笔掉在地上。她连忙弯腰去捡,没想到铅笔骨碌碌滚到他面前。总算她在他脚边追上铅笔,抬头朝他尴尬地一笑:“对不起……”

    这画面,怎么有点象某电影里西雅图霸道总裁初遇女友的场景。

    不知为什么,他一晃神,忽然就改变了主意,说:“这周五下午四点,我会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会让助理把你的采访放在我日程上。”

    女记者叫jasminehe,助理大妈赞叹:“真是个漂亮的名字!和何小姐的人一样漂亮。”看来全世界的大妈都一样,一过四十岁就爱把脑细胞浪费在没用的地方。

    采访谈的倒是一个有趣的话题:为什么华人工程师的技术实力那么强,却很少能做到中层管理以上的职位?若说是歧视外国人,又不尽然,因为it业界一半以上的管理职位都被印度人把持,他们同样是外国人。

    他的经验并不具有代表性,因为英文是他的母语,他没有语言及文化上的障碍,若不是在h城的那几年,他甚至看不懂简体字。但他知道大部分华人工程师和印度同事比较的差距:不擅交际,思维僵硬,没有大局观,只管自扫门前雪,对工作少一点理想化的热忱。

    报道写得有声有色,也中肯诚实。何小姐特意给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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