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丕重整朝廷官僚架构,又压制了藩王后,他认为再没什么能威胁到自己的皇权了。
强大的皇室
说完魏国的权力架构,我们再看看魏国面临的国际环境。
一提起三国,很多朋友就会想到曹操、关羽、荀彧、周瑜……但严格讲,这帮人都活跃于东汉末年,而真正的三国其实是从汉帝刘协退位、曹丕称帝,也即是公元220年才开始的。三国时代,魏国占据长江以北的广大区域,它的两个敌国,分别是占据长江以南的吴国和占据巴蜀的蜀国。
魏国与吴国交界处有两大主要战区:东战区——扬州最北部的淮南郡(今安徽省淮南、合肥一带);南战区——荆州中部长江沿岸(今湖北省荆州市一带)。
先来说魏国的东战区,算起来,扬州近九成土地在长江以南,归吴国所有,只有扬州最北部约一成土地在长江以北,归魏国所有。江北的扬州,按照当时的行政区域划分属于淮南郡,吴国对淮南频频发起攻势,却每次都铩羽而归,对魏国来说,因为有长江天堑的阻隔,也无力南下,只有固守淮南一途。
再说魏国的南战区——荆州同样被长江横贯,长江以南归吴国,长江以北归魏国。在长江沿岸一带,北荆州和南荆州的几个军事重镇隔江相望,彼此对峙。为了便于叙述,后面凡是提到魏国的扬州和荆州,均指长江以北的北扬州(淮南郡)和北荆州。提到吴国的扬州和荆州,则指长江以南的南扬州和南荆州。
魏国和蜀国的主战区集中在西部的雍州(今陕西省一带)和凉州(今甘肃省一带)。
东战区、南战区、西战区是魏国最重要的三处门户。出于安全考虑,镇守这三大主战区的最高军事统帅无一例外都是深得曹氏信任的重臣。而曹丕最信任的人,除了本家远亲(近亲是他的亲兄弟藩王,最不得曹丕信任)外,首推夏侯氏。
曹丕刚继王位不久,恰逢东战区统帅——夏侯氏大佬级人物——夏侯惇病故。夏侯氏和曹氏同乡,两家交情极深,世间甚至盛传曹操的老爸曹嵩原本就属于夏侯氏一族,是被夏侯氏过继给大宦官曹腾的,按照这个推论,曹操与夏侯惇当为同族兄弟,这说法最早源于吴国人撰写的小说《曹瞒传》,但必须要说,其可信度接近百分之零。
首先,曹氏和夏侯氏两族频繁通婚,曹操的妹妹嫁给夏侯渊(夏侯惇的族弟),曹操的女儿嫁给夏侯懋(夏侯惇的儿子),以曹操对儒家礼教观的重视程度看,若是同族,必定不会做出这种违背人伦的事。还有件事可以视作曹操并非夏侯氏后人的佐证。就在夏侯惇出殡那天,曹丕率领群臣在邺城东门吊唁(当时他还没搬到洛阳)。东晋史学家孙盛认为曹丕此举不合乎礼法,因为皇帝为同族发丧应该到宗庙,而非城门口。孙盛的态度代表东晋时代人们的普遍观点——曹丕就是夏侯氏后代。姑且不提曹丕当时的身份是魏王而非皇帝这个低级错误,单从这事来看,恰恰证明曹丕根本没把夏侯氏认作自己同族。有人猜测曹丕是欲盖弥彰,故意隐瞒自己和夏侯氏之间的关系,但这显然没有必要,因为夏侯氏属于一个历史悠久的名门世家(西汉开国功臣夏侯婴的后代),曹嵩过继给宦官当养子又世人皆知,倘若曹嵩真是出自夏侯氏,就算认了也绝不丢人。
那么,曹嵩原本的姓氏究竟是什么呢?
我们基本可以断言,他过继给大宦官曹腾应该只是曹氏同族内部的过继,这在古代实属家常便饭,见怪不怪。所以,诸如刘备、袁绍这些曹操的死敌,他们一提起曹操,总把“宦官孽子”挂在嘴头,却从没说他跟夏侯氏有什么瓜葛,直至小说《曹瞒传》问世才有了这一说法。
但话又说回来,因为夏侯氏对曹氏政权的鼎力支持、两族之间的深厚情谊,再加上频繁通婚,夏侯氏的确获得了和曹氏皇族近乎同等的待遇和信任,成为魏国“准宗室”成员。于是,由夏侯氏和曹氏担当东、南、西这三大战区最高军事统帅也就成了魏国很长一段时间的惯例。
夏侯惇死后,东战区和南战区一并划归宗室重臣曹仁(曹操堂弟)管辖。曹仁由此身兼扬州、荆州、豫州(豫州夹在扬州和荆州中间,也和吴国接壤,但非主要战区)三个州的军事统帅。魏晋时代的史书中,这一职权称作“都督某某州军事”,次一等的称作“监某某州军事”,为了后文叙述方便,除非特别需要,我们便统称为“某州都督”了,譬如:曹仁就是杨荆豫都督。
这个时候,一手包揽三个州军权的曹仁无疑将曹氏皇族的声势推向了顶峰。不过,夏侯惇、曹仁都算曹丕长辈,曹丕对他们总要礼敬三分,指使起来也不那么得心应手。待曹仁一死,曹丕才有机会提拔他自己的亲信。
在无数曹氏和夏侯氏族人中,有三个陪着曹丕从小玩到大的宗室亲戚,他们分别是曹休、曹真、夏侯尚(夏侯惇的侄子。准确地说,应该是算准宗室成员)。三人年轻时常跟曹操南征北战,在曹操的刻意培养下才略出众,这是曹操留给儿子最宝贵的一笔财富。待夏侯惇和曹仁这两个老家伙死后,曹丕任命曹休为扬州牧(东战区最高统帅),夏侯尚为荆州牧(南战区最高统帅),曹真为雍凉都督(西战区最高统帅)。
州刺史管行政,州都督管军事,州牧则相当于刺史兼都督。早先,曹操曾竭力避免任命州牧,要么是都督,要么是刺史,到了如今,曹丕因为跟发小关系铁得一塌糊涂,又因为东南两个战区战事频繁,便让曹休和夏侯尚都当上了州牧。当时,蜀国正被益州南蛮叛乱搞得焦头烂额,魏蜀交界的西战区静得像潭死水,于是,没多久曹丕便把曹真召回朝廷,任都督中外军事。都督中外军事也是个后文会频繁提到的重要官职,“中”指的是皇宫,“中外”即指皇宫以外的整个京畿地区,顾名思义,即是朝廷中央军最高统帅(不包含皇宫禁卫军和地方军)。
由此,魏国中央军和三大主战区的军权都被牢牢控制在曹丕最信任的宗室亲信手里,这是魏国皇室最强大的时代。很多年后,这三大主战区的格局将会发生微妙的改变,并像镜子般映射出魏国的命运。
公元221年8月的一天,天空出现日食。司法官员上疏,按汉朝旧例,有日食就要罢免三公。
这算什么奇怪逻辑?
我们解释一下,皇帝之所以称为天子,是因为皇帝代表天,日食便是老天爷对皇帝的警告:你干得有问题。
西汉初期,一旦出现日食,皇帝不仅要大赦天下,更须下罪己诏主动认错。实际上,这是儒家为压制皇权耍的一个小把戏。到西汉中后期,皇帝逐渐琢磨过味来。朝政掌握在三公手里,天怒人怨凭什么让朕一个人扛?于是便把三公给捎了进去。皇帝不能辞职,无非是写篇自我检讨,但三公可就没那么简单了——直接罢免。由此,儒家这套日食理论在打压皇权的同时,也害苦了自己。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恰恰证明汉朝臣权的强大,三公既然能因为日食被罢免,就说明三公和皇帝一样代表老天爷,颇有点虽罪犹荣的意味。
此时,曹丕听罢司法的上奏,转了转眼珠,接着说出一句相当够水准的话。
“日食是上天给我看的,跟三公无关。以后再有日食就别弹劾三公了。但百官还须恪尽职守才行。”
曹丕一边卖给三公面子,一边垄断了自己与老天爷通话的权力,不过,政治出了问题还是要追究臣属的责任,反正曹丕够强势,罪己诏是不用下的。从此,因日食罢免三公的制度也就取消了。
司马懿的眼泪
曹丕登基短短两年间,司马懿已从区区一介世子幕僚蹿升到侍中(皇帝近臣)、尚书右仆射(尚书台二把手),成了朝廷举足轻重的重臣,这是他成功投资曹丕的回报。
公元222年春夏交接之际,曹丕率领群臣离开魏都洛阳外出巡查。
这一路上他本来心情大好,可当他走到位于荆州北部南阳郡的宛城县时,却因为一桩小事败了兴致。原来,宛城商贩听说曹丕要来,都怕惹麻烦,纷纷躲在家里不出来营业,导致集市异常萧条。曹丕心里觉得不爽,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
“宛城县属于南阳郡,南阳太守是不是杨俊?”
“启禀陛下,正是杨俊。”
曹丕一听这名字,登时怨气冲天。他牙根咬得咯咯作响,心道:这回一定要把杨俊搞死。这其中的原委还要牵扯曹丕和曹植间的世子之争。许多年前,曹操曾就世子人选向杨俊征询意见,杨俊谨慎地把曹丕、曹植二人评了个半斤八两。遗憾的是,就因为杨俊没刻意帮曹丕说话,让他从此遭到曹丕的嫉恨。今天,曹丕总算抓到了杨俊的把柄。
返回洛阳后,曹丕开始追究宛城事件。
“宛城集市冷冷清清,是怎么治理的?!”旋即,他向廷尉吼道,“把宛城县令和南阳太守都抓起来!”廷尉相当于今天的最高检察院,负责审理全国大案要案。
处理宛城县令也就罢了,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居然要牵连南阳太守杨俊的确说不过去。
廷尉谨慎试探:“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杨俊?”
曹丕没正面回答,他阴着脸反问:“你可记得,当年汉明帝杀过几个二千石的官员?”汉明帝是东汉光武帝刘秀之子刘庄,他以对臣子严苛著称。而杨俊的年俸正是二千石。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曹丕想置杨俊于死地。
公卿听罢,一片哗然,因为县集市不热闹就要处死所属郡的太守,这也太小题大做了,然而,曹丕是个强势皇帝,他的话等同于法律。一些跟杨俊私交深厚的公卿纷纷求情,在这批人中,就有杨俊的挚友司马懿。
“陛下三思!”司马懿扑通跪在曹丕面前。他与杨俊是同乡,二人颇有渊源。早年间,杨俊身为河内名士,曾给过司马懿极高评价,令其声名大震。前文讲过东汉末年金牌品评师许子将的“月旦评”。杨俊与许子将是同道中人,他虽不如许子将那么出名,但经他称赞的人,日后仕途基本也不用发愁。所以说,杨俊对司马懿有知遇之恩。
司马懿看出曹丕是公报私仇,他心里想说:杨俊不算曹植党羽。可这话没法说出口,否则就太不给曹丕面子了。他只能反复哀求:“陛下开恩,饶了杨俊吧!”不消片刻,司马懿额头就磕得通红。
纵然司马懿和曹丕交情不错,但曹丕全没打算卖司马懿面子。
“我不想再谈这事了。”说罢,曹丕起身往后宫走。
这时,散骑侍郎王象踉跄爬到曹丕脚下,一把扯住曹丕的衣角。“请陛下再考虑考虑!”这位王象小时候是一介放羊的奴仆,要不是杨俊帮他赎身又供他安身立命,他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今天的地位。
曹丕瞪了王象一眼,怒道:“我知道你们跟杨俊的交情,但这事由不得你们。今天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话说到这份儿上就算绝了。王象只好哭着松开了手。
司马懿抬起头,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流过他的脸颊,滴在地上。他悲愤地望着曹丕。我想让你死,让杨俊活!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
翌日,杨俊在牢里自杀。几天后,王象也忧愤而死。
杨俊惨死已有些日子,但这事始终像块巨石堵在司马懿的心头,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天,司马懿借口要打理老家琐事向曹丕请了个短假。
他即将动身启程,临行前,他把长子司马师叫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