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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炎听毕,收起怒容,暗暗点头:“有点道理。”
“陛下既然认同,就应谨记前车之鉴,避免再出现钟会这样的人倾覆社稷。”
司马炎听出冯话里有话,追问:“当今太平盛世,难道还有像钟会这样的人吗?”
“那些为平定天下立过大功、威名远播四海的藩镇重臣,皆有可能变成第二个钟会。”冯没把话挑明,但像他说的,为平定天下立过大功、威名远播四海的藩镇重臣,自然非张华莫属。
几天后,司马炎下诏,把张华从幽州召回京都任太常(九卿之一,主管祭祀宗庙礼仪)。又过了一阵,宗庙的房梁不知怎么就折断了,张华因为这点破事被罢免,从这以后,终司马炎一生,张华再无缘出仕。张华被太子党整得一蹶不振,关于他的故事暂且告一段落,直到司马炎死后,他才会复出。
太子党危机
一直到公元282年夏天,太子党面临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巨大危机——贾充病危。
这个为司马家族立下丰功伟绩,同时又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的权臣,此时虚弱地躺在病榻上,双手哆哆嗦嗦,轻拍着床沿,嘴半张半合,喉咙里发出呜咽声,似有话要说。
“贾公,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我……怕啊……”
“您怕什么?”
“我怕死后……公卿肯定会给我个恶谥……”
贾充的担忧不是没有来由,在中国历史上,那些处于权力顶峰的人,无论是重臣还是帝王,活着的时候呼风唤雨,死后功过是非任人评说。谥号,正是对他们毕生的总结。虽然不乏名不副实的谥号存在,但通常情况下,谥号尚算公正客观。不过在西晋,因为司马炎优待,甚至是纵容功臣,也的确导致很多谥号有失偏颇。
譬如几年前,穷奢极欲的重臣何曾去世时,博士秦秀就曾仗义执言:“何曾骄奢无度,恶名传遍天下。如果生前随心所欲,死后又不受贬抑,那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约束权贵的呢?根据《谥法》的解释,名实不副称缪,肆意妄为称丑。考量何曾生前的行迹,应谥号‘缪丑侯’。”
司马炎将秦秀的提议驳回,最后赐予何曾“孝侯”这个善谥。尽管有此先例,但贾充仍然忧心忡忡。
贾氏族人聚拢在贾充床前,不知该怎么宽慰才好。恰在这个时候,贾充的侄子贾模低声感叹:“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又岂能掩盖得了?”这位贾模颇具才略,在贾氏一族中脱颖而出,深得贾充的喜爱。后面还会讲到他的故事。
贾模这番直言不讳的话,大概是想劝贾充放下那些不必要的执念,洒脱地离去,然而,贾充终无法做到,以至于走得相当不安心。
贾充死后,朝廷商议他的谥号。博士秦秀再次上疏:“根据《谥法》的解释,昏乱纪度称荒,应谥号‘荒侯’。”
“不可!”司马炎摇了摇头,“贾公生前曾作为伐吴之役的主帅,虽偶有瑕疵,但功不可没,应谥号‘武侯’。就这么定了!”
有司马炎撑腰,贾充的担忧算多余了,他最终被追谥为“武侯”。抛开这套名不副实的表面说辞,真正令贾充得到善谥的理由无非两个。其一,他率亲兵阻挡并弑杀了魏国第四任皇帝曹髦;其二,他生前在太子党成员中扮演核心角色,虽然死了,但包括太子妃贾南风在内的贾氏一族仍是支持司马衷的坚实力量。诚然,这两个理由没一个能搬得上台面的。
毋庸置疑,太子党之所以能屡占上风,完全是因为有司马炎撑腰。但是,齐王党人数众多,大有前赴后继的架势。这不稀奇,自贾充死后,太子党实力骤减,而除了荀勖、“三杨”、冯,以及他们的后台老板司马炎之外,几乎全体公卿和司马皇室成员都拥戴司马攸。眼看司马炎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等他驾崩后,再没人能给太子党撑腰,那些被击垮的齐王党重臣也会东山再起。
对于太子党来说,把司马攸彻底赶出朝廷已势在必行。
正面交锋
荀勖、冯、杨珧等人经过一番筹划,终于决定和司马攸展开正面交锋了。
这天,冯向司马炎进言:“陛下让藩王返回封国,臣认为,应该从最亲近的藩王开始实施,如此才能名正言顺,不落人口实。而至亲者,莫如齐王。”
荀勖觉得冯这句话分量还不太够,又重重地加了一磅:“公卿都希望让齐王继位,就算齐王自己懂得谦让之理,但在这种情况下,太子根本没办法稳坐社稷。不信,陛下可以试试让齐王回封国去,公卿一定出面阻挠,若如此,则证明臣所言不虚。”齐王党的强势反被荀勖利用,成为对司马攸最不利的证据。
“嗯……”司马炎认真地点了点头。
公元283年1月底,司马炎正式下诏,让司马攸出任青州都督,同时,又拜司马攸为大司马以示安抚。司马攸的藩国——齐国就在青州境内,这是出自荀勖的谋略——让藩王担任藩国所在州的都督,这样可以更顺理成章地把藩王赶出朝廷。
朝廷顿时像炸开了锅,群情激奋。
河南尹向雄(曾为王经、钟会收尸的义士)劝谏:“陛下子弟虽多,但谁的名望都赶不上齐王。让齐王留在京都绝对大有裨益,望陛下深思!”
司马炎气不打一处来,他要赶司马攸走,正是忌惮司马攸名望太高,挡自己儿子的路,向雄居然还像煞有介事地拿名望说事。
“你给我闭嘴!”
向雄气得脸色铁青,也顾不得礼数,拂袖退出朝堂。
紧跟着,尚书左仆射王浑(伐吴战役中的功臣)、侍中王济(王浑的儿子)、侍中甄德(魏朝郭太后堂弟,曾是重量级的外戚)、中护军羊琇(司马炎的发小)、司隶校尉刘毅(著名的直臣)、尚书仆射李憙(曾弹劾裴秀和山涛私占官田,也是东宫第一任太子太傅),还有以司马骏为首的宗室藩王纷纷劝谏。
“陛下千万不能赶齐王走啊!”
“请陛下三思!”
“齐王是社稷擎天支柱!”
司马炎暗想:荀勖说得果然没错,整个朝廷都快成司马攸的了!公卿越是争,司马炎赶走司马攸的决心也就越坚定。
王济和甄德见局面僵住,决定改变策略。二人都是皇亲国戚,王济的老婆是司马炎的女儿常山公主,甄德的老婆是司马炎的姐姐长广公主,他们请自己老婆出面,企图打亲情牌劝说司马炎。
于是,常山公主和长广公主每天像例行公事一样在司马炎眼前哭天抹泪,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不能赶司马攸走。”
连续几天下来,司马炎忍无可忍了:“齐王是我弟弟,我让他回封国是我自家的事。王济和甄德派两个女人到我这没完没了撒泼打滚成何体统!”亲情战术未奏效,王济和甄德俱受到降职处分,常山公主和长广公主再也不敢搅和了。
随着司马攸被赶出京都已成定局,齐王党和太子党的冲突也日趋激化。在众多齐王党成员中,中护军羊琇的表现颇值得一提。
几十年前,羊琇帮司马炎坐上太子宝座,但这并不代表他和司马攸关系决裂。其实,羊琇和司马炎、司马攸兄弟二人感情都相当不错。另外,羊琇和司马攸之间还有一层关系,司马攸是司马师养子,羊琇则是司马师妻弟(羊徽瑜的堂弟),虽然没有直系血缘关系,但从法律层面讲,他是司马攸的舅舅。
所有这些因素,都在羊琇心中量化成精确的可用数字衡量的价值权重。下届皇帝,将在朋友的傻儿子和自己外甥之间产生,不言而喻,羊琇义无反顾地支持外甥司马攸,如若司马攸失势,恐怕自己后半辈子都会被弘农杨氏、贾氏、荀氏欺压,到那时别说玩小兽酒壶,恐怕都要和权力场说再见了。
羊琇气得将佩剑狠狠插在地上,转头对身旁的成粲言道:“我誓要手刃了杨珧这贼子!”
成粲点点头:“算我一个!”
这话要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顶多是句气话。但话从羊琇嘴里说出,又入成粲的耳,就绝对不容忽视了。成粲官拜北军中候,这里要特别解释一下,北军中候即是我们熟悉的中领军(执掌皇宫内禁军),西晋时期一度更名为北军中候,不久后又改回中领军。为了不给大家平添不必要的困扰,我们在后面依旧会沿用中领军这一叫法。而羊琇,因为他和司马炎年少时的戏言官拜中护军。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一个中领军,一个中护军,二人掌握着皇宫最强大的武装力量,要联手搞掉一个政敌自不在话下。前文说过,因为杨珧一句话,诸多藩王被赶出了京都,而那些藩王大多是羊琇的座上客。羊琇有底气说出这种话,除了有皇宫禁军做后盾外,想必也是得到了众多宗室成员精神层面的支持和鼓励。
杨珧听到风声,吓得不敢迈出家门半步。羊琇表面上目标是杨珧,但杨珧的后台老板却是司马炎,所以,这事往小了说是大臣之间的私斗,往大了说和兵谏(以武力威逼、规劝君主)没什么区别。
司马炎很快得知此事,他当即罢免羊琇这个中护军,降职为太仆(九卿之一)。羊琇的计划最终搁浅了。荀勖的话再一次萦绕在司马炎耳边,如果不赶快让司马攸离开京都,以后指不定还会闹出多大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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