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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湘楼分别后,林渊和越清风回了别院。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两人对坐,白玉棋盘横于中间,秋远煮酒,下人上了些许糕点后悄然退下,远处有小孩子惊呼‘下雪了’,气氛安然而平和。越清风身子弱,咳了一会,手里抱着汤婆子,火盆也放在离他近的地方,倒是林渊,利利索索一身劲装,也不觉冷,只一脸无奈地望着好友。
“怎么总不见好?”他忍不住开口。
“也不是说好就好的……”越清风又咳了一声,脸上晕起轻微病态的红,“习惯就好。”
林渊摇头,“沈神医也没有法子么?这算是他跟着你最长的一段时间了吧?”
越清风抬眸看了他一眼,但笑不语,手执黑子轻飘飘地在棋盘上落下。林渊见他默认,心中更是有些不是滋味,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跟着落子。
两人沉默地下棋。相比越清风举手投足的漫不经心,沉渊公子显然对棋局走势更慎重,起初还能跟上好友的速度,后来,就要每走一步都思索许久,对弈的进程就这样慢了下来。
秋远将温好的酒倒入杯中,林渊拿起喝了一口,顿时眼神一亮,“好酒!你小子果真是到哪儿都不委屈自己啊,这京城里居然还能弄到这等年份的上好梨花落。”
“专门为你找来的。”越清风笑着端起酒杯,一杯温酒下肚,顿时整个人都暖了不少。
“这种初雪天,还是最宜饮梨花落。”知道越清风没忘记他的喜好,心中还有这个好友,林渊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武山上我也埋了酒,只可惜年份略浅,而且也无此醇香。”
越清风淡笑不语,转头望向庭院。雪由小变大,庭院地上很快便铺上了一层白霜,天地间仿佛沉寂一片。晚来天欲雪,倒是个极好的喝酒日子。
连饮了两杯,林渊重新执起棋子,看了一眼棋局,后知后觉惊讶,“你棋风何时变得如此凶厉了?”
越清风目光转向棋盘,见黑龙大杀四方横冲直撞,也有些没想到,捏着棋子的手指紧了一下,继而轻笑,“原来千遮万掩,竟还是难掩戾气。罢,既然被看出来,也懒得迂回,林大哥就担待吧。”
林渊落下一子,抬头深深看他一眼。
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的人,俊美得不似人间有,嘴角的笑轻轻浅浅,眼眸深邃而温润,怎么看,也不像腹有凶兽,盘踞张扬的样子。
“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他轻声问。
“嗯。”越清风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很棘手。”
“……”
能让堂堂越家少主都说出‘很棘手’三个字,看来那难题果真无法解决,至少是找不到能让他觉得满意的解决方式。
和越清风相识多年,林渊很清楚这个人的控制欲有多强。他说的话,不容反驳,他做的事,不容置疑,凡事都要尽在掌握,永远都胸有丘壑。说是深居简出多年为了修身养性,实则是将本性藏起来,当年单枪匹马淌平十八水寨的少年有多骄傲,现在的越家少主就有多内敛,本质上还是同一人,只不过换了种方式做自己。
是什么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因为奚玉棠?”不知为何,林渊忽然就想到了这个名字。
越清风正要端起酒杯,听到耳熟的名字,动作微微顿了顿,而后若无其事地喝掉杯中酒,应了一声,“嗯。”
果然是他……
林渊心中涌起复杂之感,沉默片刻,抬头,“我已经看不懂你的心思了,清风。武林大会时你对他的态度就令人惊奇,如今又如此这般,你说的难题,恐怕不是为了对付他,而是帮他,宿敌之说不过是放出来的障眼法,我说的可对?”
“嗯。”越清风淡淡开口,“我心悦她。”
“……”
几乎以为自己耳边出现了幻觉,林渊目瞪口呆,连刚拿起的棋子都不小心掉回了棋盒,盯着眼前人久久不能言语。
“你心……”他甚至说不出那两个字,“……真的?!”
“骗你干什么。”越清风好笑,“你是我多年好友,我的话,你还不信?”
“可是,奚玉棠他是……”
“是什么?”
“……”
是什么,他说不出来!
看了一眼被震得魂飞天外的好友,越清风的笑容逐渐敛起,目光落回棋盘之上,又将那些充满暴戾的黑子逐个看了个遍,这才淡淡开口,“林大哥,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我会站在对立局上?就像这棋局。”
“……”林渊理智慢慢回笼,神色复杂难懂,语气也变得艰涩起来,“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越清风笑了,“欧阳玄身后站着的人想一统武林,且对我越家,对玄天教都有极大的企图。我虽不知你对欧阳盟主的行事知晓多少,但至少你能感觉得出来。远的不说,只说今日之事,他为何要一力促成我与江千彤?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你不愿想,我却要逼着你想一想。”
林渊痛苦地闭上眼睛,“为何非要与我说这些?”
棋局无法继续,越清风伸出修长的手指,缓慢地将黑白棋子一一归拢。他收得极慢,像是要将自己心中的戾气也同时放进棋盒里,触到那些黑子时,就连指尖都冰凉无比。
“你仗剑江湖,广结好友,醉心武学,却对这些勾心斗角阴谋权术毫无兴趣。可你出身断岳门,欧阳玄对你有再造之恩,作为武林盟主的大弟子,这些事,你逃不开。”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语气平稳而镇定,像是在和友人进行一场再平常不过的闲聊。
可听在林渊耳里,却字字诛心。
“以前你师父门下有韩文彦,所以他愿意让你做自己想做的事,走一条和他截然不同的江湖人生路。可如今韩文彦已死,断岳门因为江南帮而大受打击,再加上宋季同被杀,已是式微,玄天教和越家却依旧如日中天……咳咳咳,今日之事后,奚玉棠必定要和武林盟正式决裂,而我越家即便想袖手旁观,也迟早会被拖下水。林大哥……你觉得你还能逃多久?”
“……”
“武林要乱了,林大哥。”越清风摩挲着一枚棋子,沉默许久,“何去何从,你想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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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城南一处不起眼的大宅子里,也有两个人安静对坐于会客厅前,一个玄衣墨发银白面具,一个嫩黄罗衫倾国倾城。
黄衣少女趴在棋盘之上,侧头望着庭院里不断飘落的雪,前面是扑面吹来的寒气,后面是火盆噼啪燃烧的暖意,只觉得好像置身于空荡的荒原之间,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愿面对。
自从对面那个戴着面具的人说了那句话后,两人就再无交谈。
江千彤心里有许多疑问,多得几乎要撑爆她的脑海,可不知为何,她就是有一种直觉,觉得只要自己问,奚玉棠一定会说,可说出来的话,却也许会令她无法承受。
所以她龟缩回了壳子里,就这么沉默地趴着,不想不听不看,假装自己只是来陪他看雪聊天下棋。
但她知道,奚玉棠说他活不久了,定是事实。
她也知道,玄天教和她们离雪宫之间维持了十几年的平淡,也即将到头了。
不想醒。
奚玉棠不是什么沏茶高手,和越清风奚玉岚混久了也不过是粗懂,此时正在亲手泡茶。小而精致的炉子上放着煮开的水,接着洗杯,落茶,冲泡,点茶,等香气袅袅的一杯茶放在江千彤面前时,后者才慢吞吞地坐起身来,试着抿了一口,抬头看一眼对面,后者虽淡定自若,眼神却直勾勾出卖了她的紧张心情。
“……还算能入口。”江千彤撇嘴。
对面人顿时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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