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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地方不知道如何下子,就先放着,他处着子,过一阵子,自然知道原来那个地方该如何下了。杜仲一句话没说,窜出宿舍,去“奥之光”副食店买了半打啤酒上来,说庆祝庆祝。最后,我们在东单大排档结束,六个人喝了一箱燕京清爽。我喝到第六瓶的时候,站立不稳,我一手酒瓶,一手鸡腿,面冲大家,面冲长安街,发表演说。我说谢谢大家好意,但是没用,我要利用这个机会,重新做人,好好读书。我们医大好些前辈名医都是被始乱终弃之后,觉得爱情虚伪无聊,人面狰狞,不如归去读书,遂成一代名医。我为什么不成?你们看我能说出这番话,就说明我没醉。

    第二天,我醒来,厚朴抱着枕头在床边看着我,表情异样。厚朴说我昨天真的醉了。他看见,我昨天夜里从床上爬起,镇静地爬下床梯,缓慢而坚定地走到厚朴的床头,脱了裤子就开始小便。厚朴急忙躲闪,抢出了枕头,他不敢惊醒我,我小便完,抖了抖,又上床去了。厚朴抱着枕头到其他宿舍凑合了一宿。

    我独自坐在七楼自习室,心绪不宁,我找了一张大白纸,乱写一气,没有顺序,文白间杂,中英混排,总之都是激励自己的话,激励自己蔑视女色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人物:“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算了,去干你该干的事情去吧。Hold it tight and let it go. 让自己忙起来,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志当存高远,思当在深微。给她一段自由时间,不许你再求她,求她回来,绝不!不许再想丁香花、玉兰花,总之不许再想任何花。Do not trouble trouble till trouble troubles you. 不仔细想,就不烦。既耕复已种,时还读我书。锻炼你性子中最弱的一环。Learn to labor and to wait. 干自己喜欢干的事儿。面壁十年图破壁,汝大器,当晚成。潜龙毋用。Self-control, self-contain, self-efficient. 前面的小师妹到了夏天,想情郎想得心酸。书中有足乐,度岁不知年。手背后,脚并齐,两眼看着毛主席。我独默守我太玄。失去孤寂,就会失去一种奇异的力量。Boys, be ambitious!”

    我没有了茶缸,茶缸还给了我前女友,我上自习没有茶喝。没有茶水支持,我在课桌上昏睡过去,然后冻醒,手脚冰凉,手底下没有米老鼠棉垫。我决定回宿舍睡,睡了一会儿,忽然惊醒,我把一本荷兰人高罗佩写的《房内考》落在自习室了。那是解放前的初版书,插图精美,不敢丢。我赶到自习室,我原来的座位上,被一个小师妹占了。小师妹一张鞋底脸,头发黄黄的,散碎的小卷儿,一点儿浅黑的眼袋,肾气不足的样子。这个师妹,王大和辛夷仔细夸过,都说属于“不以美艳惊天下,而以淫荡动世人”的类型,不俗。王大怂恿过辛夷多次:“上吧,什么是玩儿,什么是被玩儿?什么叫受伤的总会是你?只要你不认死理,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就当吃了一个大西瓜,撒了一泡尿,你什么也不亏。”我自知尴尬,小声谨慎地问那个小师妹:“我好像在这儿落了一本书,不厚不薄,四四方方,不知道你看见没有。”小师妹眼皮不抬,一边继续看书,一边说:“我没看见,我没看。我们宿舍的人在看,应该在我们宿舍呢。”我更加谨慎:“那,看你方便,明天上自习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带回来?”小师妹点了点头,继续看书。第二天,那本《房内考》放在原处,小师妹坐在旁边的一个位子上,目不斜视,仔细看书,好像那本《房内考》一直在那儿,从没人动过,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我若无其事地拿起那本《房内考》,小声唠叨:“总算找到了,给辛夷急坏了。要是我找不到,辛夷要跟我拼命的。”

    有时候,我前女友就在我前面坐着,我们在一个屋子里上自习,我越看她,越觉得美丽。我明白,我越看,心理越容易变态,人越完蛋。我强扭视线,遥望窗外的天安门。我多希望,自习室的黑板上方高挂毛主席像,供我凝望,像我上小学时的教室一样。我在楼道遇见我前女友,她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神秘而美丽。

    “你好呀。”我对她说。

    “你好呀。”

    “你好吗?”我问。

    “还行。你呢?”

    “还行。你去哪儿了?”我继续问。我不应该如此好奇,但是我还是好奇,我有病。

    “出去了一趟。”

    “去哪儿了?”

    “去北大了。”

    “不是清华?”

    “是北大。”

    “去北大干什么了?”

    “干点儿事。”

    “干什么事儿?”

    “查查我的电子邮件。”她说。

    我从垂杨柳拿了床被子,但是远没有我前女友的被子舒服。我在我的新被子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我梦见第一次偷看毛片,垂杨柳的小屋里左右无人,我锁了门,挂上窗帘,我感觉冷,添了件衣服。我牵出小弟弟,戳在我面前,它乌黑发亮,我根据画面上的比例关系,比较大小。我掐指计数,统计一共出现过几种姿势,心想,原来还可以这样。忽然有人敲门,我一把关上电视。开门的时候,我醒了,眼前好大的月亮。

    辛夷说,我前女友新配了呼机,她的清华男生好像挺有钱,好像在开公司。晚上十二点左右,他常常在东单大排档摆下宴席,打手机呼我前女友去吃夜宵。我问辛夷,他怎么知道。辛夷说,我前女友的呼机是数字机,有个密码本,将数字转成简单文字,有一回他在楼道里偷听到,我前女友一边对着呼机翻看密码本,一边唠叨:“东单,老地方,一起,吃饭。”王大证实,他在东单大排档不止一次,在午夜过后碰上我前女友和那个清华男生。那个家伙有一个巨大的手机,被他像个假阳jù一样戳在饭桌上,乌黑发亮。

    我知道我自己很无聊,但是我还是在一个午夜来到楼下。我站在楼门口,楼门口上面八个大字:勤奋、严谨、求精、献身,我站在“求精”二字下面。我给自己很多其他理由:“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下来抽支烟,休息休息脑子”,“夜色迷人,看看月亮”。我站在楼门口,我等待我前女友和她的清华男生出现。

    我想看看我前女友如何依在别人怀里,如何在那个家伙的帮助下翻墙进院子,两个人如何隔着铁门执手相看,如何透过铁门的镂空吻别。然后,我在他们发现我之后的一瞬间转身,消失在大楼里。我不会和我前女友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我想让她看见我看见了一切,这很重要。夜风吹来,我一阵颤抖。这是种很奇怪的颤抖,像是高潮前的几秒钟,我无法理解它为什么在这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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