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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指挥使身为外人,自然不知谢家究竟都发生了何事,他眼下所知道的,不过都是从谢三爷嘴里听说的而已。
但除他之外,在场的其余人,哪个不知内里,大家皆心知肚明,就差在天下人面前撕破脸罢了。
谢姝宁兄妹巴巴带了鹿孔来给谢三爷治伤,摆出了一副担忧之状,瞧着再真挚不过,可谢三爷如何敢受用,只拼命推拒:“不必麻烦鹿大夫!”
他说的又急又重,额头上大汗淋漓,眼见得就要疼得晕了过去,却仍旧兀自强撑着,不肯叫鹿孔近身。
鹿孔探出去的手就这样尴尬地悬在了半空,收也不是,继续伸长也不是。
屋子里的气氛随着外头不停歇的夜雨声蓦地冷了下来,僵得很。
江指挥使不明所以,只觉谢三爷有些古怪,想了想遂正色道:“谢大人腿上的伤不是小事,不便拖延,既然这位鹿大夫医术高明,合该让他先将箭拔除才是。”
至少,不能什么也不做。
谢三爷使人匆匆去请来的大夫不成气候,不敢动手,众人都已经知晓,因而鹿孔上前却被谢三爷慌忙推拒,叫江指挥使颇为吃惊。
“……委实、委实不必了……”剧烈的疼痛一波接一波地涌上心头,谢三爷疼得连连倒吸凉气,一边说着话,声音一边就弱了下去。
谢姝宁显然正盼着他死,他这腿上的伤是在三房境内中的招,这支羽箭又像是早将他当做了目标,直直而来,叫人避无可避,九成九便是谢姝宁兄妹的主意。
咸涩的汗水沿着眉骨滴滴答答地滑落,沾到了眼睛上,顿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谢三爷极为不适,不由得便闭上了双目。紧紧皱在了一块。
他倒在病榻之上,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谢姝宁兄妹。
谢翊面带些许紧张之色,看着倒还算是寻常。视线一移,他看到了谢姝宁面上的神色。
他这年方十四的侄女。哭了一场,面上此刻梨花带雨,眼神更昭示着她如今尚且惊魂未定。
竟是——连一点端倪也瞧不出来!
谢三爷重重喘息了几声,她既让人伤了他的腿,这会又亲自带着人来要为她治伤,不论怎么看,这都是像是有预谋的,预谋借此机会害他。
惊骇间,他甚至忘了去想,若谢姝宁真有意如今便害他性命。为何准头明显极佳的这一箭,却只朝他的腿射来,而非要害。
他只知,不能叫谢姝宁兄妹如愿,更不能叫鹿孔来为自己治伤。
他当着江指挥使的面。忍着蚀心的痛意,再三推辞。
就连江指挥使听了,也不免疑心这一箭究竟是射中了他的腿,还是他的脑袋。
若不然,他为何不答应让鹿孔为他疗伤?
狐疑着,江指挥使听着轻轻的啜泣声朝谢姝宁看了过去。
通明的光线下,发丝微乱的锦衣少女拘谨地站在那。眼中因为担忧而蓄起的泪水簌簌而下,面上却慢慢升起了几丝落寞之色。
谢三爷说到底也不曾愿意让鹿孔碰触自己一下,连伤口也不愿意给鹿孔瞧上一眼。
他信不过三房的人,死也信不过,更何况如今本就是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
他宁愿让人去给先前那大夫施加压力,逼迫他为自己拔箭疗伤。
谢大爷在边上打着圆场:“也罢。终归都是大夫,皮外伤罢了,鹿大夫擅长疑难杂症,留在这难免大材小用,这回就先不劳鹿大夫了。”
屋子里的气氛却显得愈发僵硬。
谢姝宁垂眸低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谢大爷瞧见,不觉心中一动,想起先前老太太说过的话,不敢继续留他们,却又想着机会难得,于是便绞尽了脑汁,斟酌地说道:“三房那边如今只怕是一片狼藉,也不知那群贼人还会不会折返回来,着实不够安全。翊哥儿跟阿蛮今儿个便不必过去了,就留在长房吧。”
他身为长辈,这般考虑倒也周全,江指挥使也颔首肯定了他的提议。
谢姝宁没吭声,同谢翊悄悄互相对视了一眼。
须臾间,先前那不愿为谢三爷拔箭的大夫又背着药箱被人领了进来。
谢大爷忙道:“地方狭隘,人多手杂,我们倒不如先去外头说话!”
一群人哪有不应的道理,立即就同他一道先行退散,皆去了外间。
病榻上的谢三透过因为痛极而被汗水模糊的视线,隐隐约约看到他们都往外头走去,鹿孔也已不在,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安心了些。
然而这世上只有一个鹿孔,拥有那样精绝高超医术的大夫,也只有一个鹿孔而已。
他不敢叫鹿孔为自己治伤,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这其中的危险也就成倍增加。
但谢三爷顾不得那许多了,这箭不拔他也是个死,事到如今,只有立刻拔了一条路可走。
留着山羊胡的大夫战战兢兢的,却依旧不敢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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