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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准备下楼梯。

    桑无焉见状便又问:“你要去哪儿?需要帮忙吗?”话一刚出口,她就有点后悔了,她无意施舍怜悯。

    他却第二次转过身,继而略微沉吟了一下,缓缓地说:“我好像见过你,在电台。”

    “电梯里。”桑无焉补充。

    当时她也好心地说过“需要帮忙吗?”相同的五个字。

    还好他记性不错,桑无焉庆幸地想。

    “我是新来的实习生,叫桑无焉,苏老师呢?”

    “苏念衾。”

    “念情?”桑无焉颇为意外,于是重复了一次。

    “不,是衾。”苏念衾纠正了一下她的发音。

    她是南方人,以前就在前后鼻音上弄得有些含糊不清,也正因为如此,自己的节目常常被台长刷下去。如今,她自己能说准了,但还是听不太准。

    苏念衾似乎感觉到她的茫然,便加了一句:“今衣,衾。”

    今衣,衾?

    桑无焉窘迫地笑笑,她语文不好,不认得什么今衣衾,但是也不好意思再次追问,免得显得没文化,只好装作明白的样子。

    晚上,桑无焉在家背单词的时候,突然想到他的名字。她已许久没翻过中文字典,费了点工夫才在一列同音字中找到它,

    今衣,衾。

    她看到注解,原来是被子的意思。

    “念衾?那一定是小时候家里很穷,没有被子。”程茵在一旁无趣地分析着。

    “万一出生的时候名字就取好了呢?”桑无焉反驳。

    “那就是他父母结婚以前很穷,中国父母嘛,都爱把希望放在孩子的名字里。”程茵继续着她的无趣。

    桑无焉终于投降,不再与这泼人冷水的女人讨论此类问题。

    苏念衾。

    桑无焉躺在沙发上捧着字典默默地念叨着这三个字,回忆起白天他和她说话的情景,不禁浅浅一笑。

    男人的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但是在某些固定的词语上带了那么一点点口音,例如那个“衾”字,他会将原本平声的尾音略微上扬一些。他应该就是本地人,因为A城人就会将普通话里的一声模糊成二三声。

    “无焉。”程茵打断她的思路。

    “嗯?”

    “赶紧擦擦嘴,乐得口水快流出来了。”程茵说着还像模像样地递了张纸巾给她。

    “……”

    (3)

    第二个星期,桑无焉帮一个学弟交表,又去了趟那所小学。刚到教务汪主任的办公室,正巧碰到他要去上课。

    “小桑,你先等会儿,我下课就来。”主任吩咐。

    “哎,没事儿,您忙您的,我不急。”

    汪主任前脚刚走,上课铃声后脚就响起来。桑无焉环视了一下这间办公室,找了沓报纸,随即便在藤椅上坐下来。

    教学楼是那种老式的四层建筑。每一层楼的过道夹在两边教室的中央,所以显得走廊特别狭长,容易有回声。一般情况下,大部分教室上课的时候,都会掩着门,避免相互串音。

    而汪主任的办公室正好在四楼走廊的尽头,离教室比较远,所以显得略为安静。

    那厚厚一沓报纸无非是各级党报教育报之类的,没有花边、没有八卦、没有噱头,因此桑无焉几分钟就看了个遍,翻完之后更觉得剩余的时间很无趣。

    她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才过了七八分钟,于是泄气地将下巴搁到办公桌上,昏昏欲睡。隐隐听得见有孩子们的读书声传过来,她趴到桌面上,闭上眼睛。

    朗读的是什么呢?

    好像是刘禹锡的《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忽然,一阵钢琴声插进这琅琅读书声中。

    桑无焉虽说是音痴,但也知道这歌是《一闪一闪亮晶晶》,很简单的几个单音被人轻松地过了一次后,第二遍却成了断断续续的单音,并且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就这么一次也好,可是她居然就听见那人这么弹了三四次,而且弹琴的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有些没好气地站起来,抓了抓头发,随即第N+1次看了下挂钟,离下课的时间还有那么漫长……

    桑无焉走出办公室,发现钢琴声是从对面的琴房发出的,而且门是虚掩着,并未紧闭,所以才有小小的声音泄露了出来。

    她怕是有孩子们在里面上课,所以走到门缝外面悄悄地探头。结果里面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只坐着一个人。

    而那个人正是最近时常都在桑无焉脑子里晃悠的身影—苏念衾。

    他左手按着琴键,右手握着一支笔在一个小板上记东西。那种小板子在汪主任的办公室里也有,是盲文板。他紧蹙着眉,一边按琴键一边记着盲文。看他的模样,似乎是在备课之类的,大概正在冥思苦想着怎么教那群孩子。

    但是,好像又被难倒了。

    苏念衾按下两个音,下笔记了些什么,随即又去摸了摸琴键,又顿觉不对,不禁摇摇头。桑无焉见他如此折腾了好几番,于是得以明白那烦人的琴声是如何得来的了。

    只见他的好脾气似乎已经消耗殆尽,写盲文的手越来越急不可耐,下手也越来越重,到后来每一笔下去几乎都是狠狠地戳到上面。

    最后一次,苏念衾终于爆发,直接将钻头笔狠狠地拍到盲文板上,“啪”的一声响。

    桑无焉不禁被吓了一跳,顿时晓得这人脾气绝对是非常糟糕,居然都能跟自己较这么大的劲儿。顿时她就有些想闪人,免得被他发现自己居然在此偷窥,被当成城门边上的那条鱼给水煮了。

    但是……

    她也想留在这儿。

    就在此刻,苏念衾伸出左手食指在琴键上重重地滑过,从右至左,接着是从左至右。如此闭着眼睛来回折腾了钢琴两三次以后,他的手指已经从原来生气时的僵硬变得柔软了,神色也稍微缓和下来。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后,双手平放在琴键上,微微一顿,随之熟练地弹出一首曲子。那曲子异常低缓,透着一丝中国风,此时被他娴熟地用钢琴奏出来又别有一番情调。

    很好听的歌,要是填上恰当的词,也许更妙,桑无焉正这么想的时候,突然一阵风灌进走廊,忽地将琴室的门吹动了稍许。

    门的合页有些陈旧,发出“吱呀”一声响。

    桑无焉怕他发现响动,急忙拉住门,让它不再晃动。没想到,苏念衾已经听到声响,于是琴声一滞,将头转向桑无焉这边。他的脸朝着桑无焉微微一定,然后侧了侧头。

    桑无焉顿时觉得懊恼,本来风吹门动是件多么寻常的事情,自己却画蛇添足了一把。她赶紧屏住呼吸,停止一切动作。

    其间,只能隐隐听到走廊那一头的孩子们还在念《乌衣巷》,除此以外就是风声—秋风吹过楼下枯萎的梧桐叶发出的簌簌声,还有就是冷风呼呼挤进过道里的声音。

    须臾,苏念衾淡淡开口:“谁在那儿?”

    这一句话问得桑无焉有些措手不及,便下意识地回话说:“是我。”

    原本是一句被亿万个中国人使用频率最高的答案,苏念衾却似乎对她的声音印象深刻,蹙了蹙眉说:“你是桑……”

    他略微一顿,桑无焉急忙欣喜地接嘴道:“无焉,桑无焉。”

    “你在这儿干吗?”苏念衾缓缓又问。

    发现他的神色已经比方才一个人发脾气的时候明朗了许多之后,桑无焉也就挺直了腰板:“我在对面办公室听到了好听的歌,所以凑过来看看。”

    “那我现在已经弹完了。”他说。

    “呃?”她一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那么你可以走了。”他说完之后,别过脸去,重新拿起笔。

    桑无焉怔了一怔,面对这种直白的逐客令有些窘迫,于是在原地呆住。没想到苏念衾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头也没抬地又附加了一句:“麻烦你带上门。”

    桑无焉木讷地关门,转身,走回办公室,一系列动作完成得那么鬼使神差。直到半分钟以后,下课铃响起来,她才回过神,顿时气急:“跩什么跩!”语罢还提起脚狠狠地踹了一下汪主任的凳子泄愤。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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