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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廖芝兰气冲冲转身出门。

    怡君继续挑选画纸。

    程询看了看神色还有些别扭的程福,笑了。被廖芝兰当场识破是迟早的事。如果柳元逸还没到京城,他出门是该注意一些,现在,没必要。

    程福见他如此,放下那份不自在,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程询很自然地走到怡君近前,帮她选出两种自己用着上佳的画纸,“存放时没特别的讲究,各种尺寸的不妨多备一些。”

    怡君笑着说好,又指一指手边的几样颜料,“也不知选的妥不妥当,要调制天青、湖色和青草黄。”

    色彩各异的颜料,由精致的青花小瓷罐盛着。程询逐一查看,选色没差错,只是有一种研磨得不够精细,当下帮她更换,末了对掌柜的道:“廖二小姐再过来,先把我常用的拿给她看。”

    “好,好。”掌柜的眉开眼笑的,“大公子放心,我记下了。”

    程询看到一个青花山水纹颜料盒,指一指。

    掌柜的会意,妥当地包起来。

    程禄走进门来,道:“大少爷,舒大人去府中了,在光霁堂等您回去。”

    程询嗯了一声,问怡君:“还要挑选别的么?”

    廖芝兰过来闹这么一出,怡君猜想他稍后定有不少事要忙,因而一丝迟疑也无,“没有了。”原本还需要两把裁纸刀、一些习字的宣纸,但不能照实说。

    程询牵了牵唇,“那行。早点儿回家。”又转头对掌柜的道,“我给您开个单子,您准备好,让伙计送过去。”

    “成。”掌柜的唤伙计准备笔墨纸,自己则忙着给怡君取画纸、包颜料。

    程询迅速列出一张单子,放下笔,知会一声,踱步出门。

    程禄走到程询身侧,低声道:“果然不出您所料,舒大人是来讨画送人情,要您三日内务必作成。说这回要是能让他如愿,给您磕几个都成。”说完,撑不住笑出来。

    程询也笑了,“这是又跳脚了。哪次都是临时抱佛脚。”

    主仆两个谈起的是舒明达,眼下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他在这几年,有几个交情至深的人,但父亲一个都看不上。前世他进入官场之后,父亲美其名曰要他避嫌,明里暗里给几个好友没脸。好友都能体谅他,他却看不得他们受气,索性明面上都断了来往。

    程禄说起眼前事,“小的刚听说北廖家小姐的事,是我疏忽了。早知道她言行无状,就该让盯梢的人当下把她拎回城北去。”

    “不用。躲着她做什么?”说不定会有人以为他心虚,更麻烦。

    “那小的就放心了。”

    车夫赶着马车过来,停在程询面前。

    上车前,程询点手唤一名护卫:“去北廖家传话,告诉廖文咏,我明晚得空,他想见我,去府中。”

    里面的怡君等掌柜的收拾齐备,取出荷包。

    掌柜的笑眯眯的摆一摆手,“程大公子临走时一并付了账,说这些都是您要在程家学堂用的,本就该由程家付账。”

    “……哦。”怡君受人恩惠时,第一反应总是不安、别扭,要过一会儿,喜悦才袭上心头。

    离开墨香斋,坐到马车上,前行一段,程福追上来,奉上一个颜料盒,“廖二小姐,您刚刚忘了带上。”

    夏荷接过,交给怡君。

    怡君目光微闪,“是我选的?”

    “错不了。”程福点头,比说实话的神色还诚挚,随后行礼,匆匆走远。

    怡君放下车帘之前,望向不远处的茶楼。

    程询,你可千万别让廖芝兰算计了去。

    而她与姐姐,也该多加防范,有所准备。

    回到家中,怡君换了身衣服,从吴妈妈手里接过热茶,笑问:“我记得,您有个在戏园子做事的近邻?”

    “是啊。”吴妈妈笑道,“动辄就跟我说,又见到了哪些达官显宦,哪些名门子弟、千金小姐。”

    怡君莞尔而笑,这就好办了。思索片刻,她唤吴妈妈到里间说话,“有些事要请您费心了。……”

    .

    听传话的护卫说明原委之后,廖文咏静默须臾,猛地跳起来,一巴掌掴在护卫脸上,语气恶劣:“谁让你护送她出去胡闹的!?”

    护卫一时间晕头转向,口鼻淌血,却是动都不敢动一下。

    “程解元呢?”廖文咏问。

    “小的回来传话的路上,看到程解元已离开那间铺子。”

    “去把大小姐给我叉回来!”廖文咏气急败坏的,“她胆敢拖延一刻,就另寻去处,廖家没她这样不知好歹的东西!”

    护卫颤声称是,连滚带爬地出门。

    廖文咏扬声吩咐小厮:“家里就要出人命了,去请老爷尽快回府!”语毕走到桌案前,提笔给程询写拜帖,刚写了两句,程家传话的护卫到来。

    还肯见他,便是没把芝兰的胡闹放在心上吧?廖文咏稍稍宽心,但很快又暴躁起来:廖芝兰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将随行的护卫都遣回来,自己带着丫鬟去了别处。

    他气得眼冒金星,要带人去把她抓回来扔进家庙,而就在这时,父亲回来了。

    廖彦瑞大步流星走进长子的书房,“何事?”

    廖文咏的火气瞬时化为理亏心虚,嗫嚅片刻,缓缓跪倒在地:“爹,我对不住您……”

    .

    程询和廖怡君先后离开墨香斋,廖芝兰在茶楼雅间内看得清清楚楚,等到哥哥的回话,她反倒冷静下来,遣了随从,唤丫鬟巧春雇了一辆马车,去了就近的别院。坐在厅堂中,她梳理着近日与程询、廖怡君相关的大事小情。

    “先是姜先生、叶先生的事,让廖碧君姐妹堂而皇之地进到程府,随后……”

    随后,便是小姐被戏弄。当日的事,巧春随行,看了全程,此刻自是不敢接话。

    “素昧平生,他没理由厌烦我。”廖芝兰盯着巧春,“那么,是谁做的手脚?是不是她们做的好事?”

    巧春不得不说话了,“也有可能吧。”

    “而到今日,两个人来到墨香斋,是巧合,还是相约?”廖芝兰冷冷一笑,“怎么就她廖怡君那么好福气,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巧合?又或者,她是来帮程询和廖碧君传话的?”

    巧春给她续了一杯热茶。

    “闹不好,就是哪一个生性狐媚,早已暗中勾引程询,甚至于,掐住了程询的软肋。到这上下,是变着法子要程询帮着南边给我们添堵。”

    巧春细品了一番,更不敢接话了——小姐话里话外的,把罪过都归咎于南廖家姐妹,贬低程询的话,可是一句没有。

    难不成……

    想到程询那般少见的俊朗、风采,巧春暗暗叹了口气。

    “不管如何,她们都已牵扯其中,廖怡君方才更是乐得看我笑话的可恨模样。”廖芝兰的手死死地握成拳,“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对她们不客气。”

    .

    程清远下衙之后,管家把廖彦瑞的拜帖送到他手中,继而低声禀明所知的程询近日动向。

    看起来,长子动作不少,只是,听来听去,怎么都没一件与北廖家搭边儿呢?程清远皱了皱眉,“他人呢?”

    管家道:“下午舒大人来访,大少爷跟他叙谈一阵子,一起出门了,还没回来。”

    程清远再次皱眉,“舒明达又过来做什么?搜刮他的字画么?”语声一顿,想到北廖家的事兴许用得着舒明达,便摆一摆手,“罢了。我去光霁堂等他。”

    戌时初刻,程询踏着清寒月光回到光霁堂。

    程清远正坐在三围罗汉床上看书,看到长子,牵出一抹温和的笑,“怎么才回来?”

    “有点儿事情,耽搁了。”程询行礼请安之后,连玄色斗篷都没解下,静立在原地。

    程清远弹了弹手边的拜帖,“廖彦瑞急着见我。”

    程询道:“让他明晚过来,我会应付。”

    “都料理停当了?”程清远凝视着他。

    程询颔首。

    程清远见他不欲多说,也不多问,“你既然大包大揽,我放全然放手,相信你明白,此事关乎整个家族,一丝纰漏都不能出。”

    “明白。”程询看住父亲,想在他眼中找到愧疚。但是,没有。

    程清远呷了一口茶,岔开话题:“你说起的那位廖二小姐的事,我斟酌过了。等我得了闲,见见她的父亲,也让你娘相看一番。若那边门风不正,或是你们八字不合,你娘绝不会同意的——那就算了吧。你总不能为这种事让她伤心,埋下后宅不宁的隐患,对不对?”

    这是试探,亦是警告。不管怎样,长辈终究是长辈,能左右儿女的大事小情——次辅想要阻断家中子嗣的一桩姻缘,法子太多。

    程清远希望长子把握在手里的底牌全交给他,要长子在此事之后,做回那个孝顺他的好孩子。

    可惜,不能够了。

    程询摆手遣了下人,开口时答非所问:“我出去,是去看望柳元逸,送他到一个稳妥的地方。”

    程清远敛目看着茶汤,睫毛微不可见地轻颤一下。

    “如果没有这番劫难,他定是意气风发的模样。”程询语声徐徐,“可如今,他神志不清,心神呆滞,不知有无痊愈之日。”

    程清远缓缓地吸进一口气,“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程询缓步向前,“我不能偿还柳家这些年承受的痛楚煎熬,我只能还给柳家一个失而复得的儿子——不遗余力,让柳元逸复原。”

    程清远低喝:“你疯了不成!”

    程询走到他面前,俯身逼视着他,目光和语气都是冷森森的:“柳家的事,我的婚事,您不得染指。我疯的时候还没到,您别逼我。不然,您膝下会出一个叛离宗族去柳家赎罪的儿子。”

    程清远的怒气瞬时冲到头顶,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有些发抖的手抬起来,想狠狠掌掴这个不孝子,可是……

    这一刻的程询,气势全然凌驾于他之上,周身焕发出的怒意寒意丝丝缕缕地将他萦绕,再死死缠住。

    他居然心生恐惧。

    多荒谬,他怕自己的儿子。

    一早,寒风凛冽,夹着冰刀雪刺一般,吹得脸颊生疼。程询策马出行,先去了城南廖家胡同,随后去了城北廖家所在的柳荫胡同。

    想见怡君,还要时不时相见。

    要防范城北廖家,但要不着痕迹,少不得虚与委蛇。

    这是当下他想要、需要做到的事。若办不到,重获的生涯便是可有可无。

    已经有所安排,这上下需得等待后效。容不得心急。

    程询扬鞭疾行回府,跳下马,去到光霁堂的书房,摆下一局棋,自己与自己博弈。

    午后,程夫人与林姨娘来到光霁堂。

    小厮程安进去通禀后,转回到两女子面前,老老实实地道:“大少爷正忙着,无暇见夫人、姨娘,晚间自会前去内宅请安。”

    程夫人无奈地抿一抿唇,“这会儿他在忙什么?”

    程安道:“在看书。”

    “好吧。我带来的羹汤,记得让他喝下。”程夫人说完,转身回返内宅,林姨娘亦步亦趋。

    回到正房,在厅堂落座后,林姨娘笑道:“大少爷这几日的确是有些古怪呢,闭门谢客也罢了,跟您竟也生疏起来,除去昏定晨省,在内宅都见不着他的面儿。”

    程夫人不知她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只是回以微微一笑。这女子生了程家第三个儿子,又是程清远甚为宠爱的妾室,明里暗里的,她都尽量给足对方颜面。

    林姨娘身形前倾,压低声音:“有一事,还请夫人恕我多嘴之过。眼下大少爷年纪也不小了,您真该给他物色个体贴敦厚的通房了。别家的少年郎,可都是十三四就有通房了……”

    程夫人笑意微凉,目光如冷箭一般射向林姨娘,“程家有不成文的规定:而立之前,不考取功名便不近女色。你是妾室,不晓得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既然你提到了,我难免思及老三,他不似阿询,不需以功名举业,是时候添个善解人意的通房了。”

    “……”林姨娘嘴角翕翕,站起身来,想要婉言谢绝,程夫人已继续道:

    “你我之间,千万不要多礼,那岂不就生分了?”她笑容温婉,摆一摆手,“老三的通房,我心里有几个相宜的人选,定会慎重挑选,你不要担心。下去吧。”

    林姨娘心里百千个不情愿,面上却不显露分毫,眉开眼笑地道谢,行礼告退。

    程夫人唤来管事妈妈,就方才谈及的事吩咐一番,随后,没有快意,反倒喟然叹息。

    有几日了,程询明显与她疏远起来,不论神色、言谈,都不难察觉。是做不得假的疏离漠然。

    亲生儿子如此,委实叫她伤心。

    毋庸置疑,程询是沿袭程家荣华富贵的希望,今年秋闱,高中解元,料定他明年夺得会元的人比比皆是。

    那样优秀的她的亲生骨肉,已经夺得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功名的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与父母无言地较起劲来?

    百思不得其解。

    当日,程清远下衙后,程夫人把满腹疑虑忧心和盘托出。

    程清远听完,敛目思忖多时,起身道:“让他去外书房见我。”

    程夫人行礼称是。

    .

    程询走进外书房。

    犹记得,前世身死之前,唐修衡问他:“除了已安排好的身后事,还有没有未了的心愿?”

    他颔首,“当然有。我想让家父重活一回,让他真正懂得是非功过。”说着自己就笑了,问修衡,“我这心愿,你能圆么?”

    修衡也笑了,透着苦涩,说我不能,那是关乎心性的事儿。

    的确是,任谁都无能为力。他的父亲就算重活一回,也不大可能洗心革面。连带的,他的母亲也不可能不做夫唱妇随的所谓贤良贵妇。

    他的悲哀,就在这儿。

    外书房中,父子相对。

    良久的静默之后,程清远出声问道:“近来,你对我和你娘甚为疏离。你告诉我,我们是该怪你不孝,还是该检点自身?”

    “都不用。”程询笑微微接道,“照我的意思行事即可。”

    程清远拧眉。

    程询权当没看到父亲不悦的神色,“今年秋闱之前,我梦到自己高中解元。我中了,您看到了。

    “近来,我梦到明年高中会元,试题、答卷历历在目。

    “您想让我沿袭程家的荣华,或是让程家更上一个台阶,可以,但是,我对您也有所求。”

    程清远的心绪,从最初的匪夷所思跳跃至荒谬与好奇,“说来听听。”

    程询徐徐道:“我要娶廖家二小姐。我要您将城北廖家逐出官场。”

    程清远愕然相望,眼神复杂至极。

    程询悠然笑道:“您放心,我没疯,而且,这两件事,都是您该抓紧做的。”

    “胡说八道!”程清远怒目而视。

    程询笑意更浓,目光却冷如霜雪,一字一顿:“我知道了。”

    半晌,程清远怯怯地讷讷地问道:“你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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