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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补足一半购买比例或等两天可破。感谢支持正版】

    这一年, 他预感到大限将至。那预感是一种无形无声的召唤,只自己可察觉。

    浮生将尽,回首前尘, 如观镜中水,所经的得失、浮沉汹涌流逝, 最终归于静寂。

    抱负已经实现,缺憾已成定局。

    云游期间,他看到天下迎来盛世,天子权臣秉承的治国之道,正是他退离前拟定的章程。

    人们没有忘记他,时不时谈论他生平诸事。说他得到的功名富贵权势,能有人比肩,但无人能超越。又说他为人子嗣夫君父亲, 缺憾与不足太多,有些行径,甚至是冷血残酷的。

    局外人这样的看法, 是情理之中。

    犹记得他辞官致仕当日, 父亲寻到他面前,歇斯底里起来,“为了个女人而已,你竟疯魔至此!”全忘了早就说过, 再不想见到他。

    母亲老泪纵横, “你跟我们置气这些年, 竟还嫌不够。程家没落,于你有什么好处?”

    父亲痛斥他不仁、不孝、不义。

    他大笑,拂袖而去。

    鲜少有人知道,他无法弥补的缺憾,正是家族促成。

    有些人幸运,儿女情只是两个人的事;有些人不幸,被家族左右情缘。

    他情牵一生的女子,是廖怡君。嫁给他近二十年终被休弃的女子,是廖芝兰。

    两女子同宗,祖辈分家,城南城北各过各的。到了她们年少时,情分淡薄如偶有来往的远亲。

    与怡君初见时,他正春风得意,她是城南廖家次女,一刻的凝眸相望、半日的学识较量,倾心、相悦。

    他及时告知双亲,非怡君不娶。当时风气开化,双亲也开明,允诺怡君长姐的亲事落定之后,便为他上门提亲。

    可在后来,事态逆转,两家俱是态度强硬地否决这门亲事,程家勒令他娶廖芝兰,城南廖家则逼迫怡君代替长姐嫁入荣国公周府。

    对峙、抗争、哀求,都不奏效。

    到底是各自嫁娶。

    再往后,知道了自己和怡君被生生拆散的原由:在他年少时,父亲便因野心祸及朝臣子嗣,找的刽子手正是廖芝兰的父兄。

    城南廖家一度瞻前顾后,担心程家在朝堂争斗中落败,认为世袭的公侯之家处境更平顺。城北廖家则看准程家世代荣华,更清楚,不结两姓之好,迟早会被灭口。他们并不只是对怡君横刀夺爱,还赌上了前程和性命。婚事不成,两家便是玉石俱焚。

    怡君是在知晓这些之后,低头认命。

    “退一万步讲,你们就算抛下一切私奔,程家也会命各地官府悬赏缉拿。”一次,廖芝兰与他起了争执,恶毒地说,“我注定要嫁给当世奇才,受尽冷落我也欢喜。廖怡君注定要嫁给品行不端的货色,还要老老实实为婆家开枝散叶。谁叫她牵绊多,合该如此。”

    人可以无情,但不能下作,可以残酷,但不能龌龊。

    耻辱、憎恨、疼痛沁入骨髓,倒让他清醒过来,不再做行尸走肉,发誓要惩戒那些利用算计他和怡君的人。

    光阴长,总觉煎熬。光阴短,总不能尽快如愿。

    十几年过去,怡君经历了长姐红颜早逝的殇痛,一双儿女长大成人。

    再有交集,是她嫁的那男子和儿女先后行差踏错。她聪慧,有城府,定能让那男子自食恶果,带儿女走出困局。但他出手的话,她便不会太辛苦,因此邀她相见。

    他能够无视繁文缛节,跨越岁月长河,将彼此身边的人逐走、除掉,仍是不能换得团圆。

    怡君曾怅然道:“孩子可以受伤,有形的如被人整治得灰头土脸,无形的如陷入流言蜚语。但是伤到孩子的人,不该是母亲。曾经犯过错的孩子,母亲可以一直是最亲最近的人,也可以是轻易被迁怒怪罪的人。

    “我一度长年累月浑浑噩噩,不曾尽心教导孩子。晓得有亏欠,便要尽心弥补。

    “父母对儿女的影响,你了解。”

    若没有不影响不伤害儿女的把握,她便不会尝试改变。前半生为情所困,后半生要为儿女殚精竭虑。

    偶然相见,喝一杯茶,对弈一局,叙谈片刻,彼此都要拼尽全力克制心绪。回首已是百年身,都不能道尽焚心的痛苦。

    她一生的苦,因遇见他而起。已不能给她欢欣,便让她少一些磨折。

    所以他离开,退到远处守望。

    .

    落霞庵位于燕京城外二十里,附近临江的渡口,是程询离开时登船之地。

    自他走后,每月下旬,廖怡君都会来落霞庵上香,小住三两日。

    这日刚住下,丫鬟呈上四幅画,“是黎郡主的心腹送来的。”

    待到晚间,灯光下,廖怡君将画轴逐一展开来看:婉约的江南杏花烟雨,苍凉的塞北落日黄沙,寂寞的西岭千秋冰雪,磅礴的东岸苍山云海。

    新旧不一的画上,不落一字。但她一看便知,是他的手笔。

    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他画给她看。

    整夜未眠。清晨,她行至渡口。

    江上弥漫着薄雾,飒飒秋风袭来,如轻纱微动。

    与他相关的旧事浮上心头。

    年轻时的他,至情至性和敏锐缜密奇异地融于一身,不论出现在何处,俊朗的面容似在发光,不容人不瞩目。

    对家族绝望的时候,他决意带她走,说我会对你好,你相信我,离了家族,我也能谋到出路,给你安稳。听着便已心碎,只能狠心拒绝。

    各自的儿女谈婚论嫁时,她得知他娶妻育有两女的真相:一直与廖芝兰有名无实,长女是廖芝兰从娘家抱回,次女是他早逝的故人之后。

    如刀的岁月,把他的率性飞扬、傲气霸道变成深沉内敛与冷漠。

    他的孤独,难以想象。

    诀别的时候,他说此生是我亏欠你。

    她摇头。不是,真不是。

    他说我会记得你,若转世相逢,我只是程询,你只是廖怡君。

    她说我等,等相逢。

    每隔一个月,来看看他离开的路;每隔三两年,可收到他的画作。余生便是如此了,人前强作欢颜,人后相思相望。

    .

    秋日将尽,落叶山庄有客至。

    来人是唐修衡,当今第一权臣,与程询齐名的新一代奇才。他的发妻,是邵阳郡主黎薇珑。

    在朝堂时,程询与唐修衡惺惺相惜,江湖庙堂相隔,二人成为知己。怡君与薇珑结缘始于门第争端,一来二去的,成了隔辈的挚友。

    当初,唐修衡送他离开京城。这一次,陪他走最后一程。

    忘年知己揽下身后事,是幸事。

    程询着意留下的,不过一箱书稿,一箱画作。书稿于修衡、薇珑有用处。画作需得薇珑保管,每隔两年,按他排出的次序,送到怡君面前。

    人在,哪怕相隔再远,也是无言的相伴;人走,哪怕无挂无碍,也会勾起无尽心酸。是以,他不久之后的死亡,不能让怡君获悉。

    这些对修衡来说,倒非难事。

    当晚,二人离开山庄,登船远行。就此,程询完全离开世人视线。

    在尘世的最后一夜,程询的梦中,重现着他们的过去。

    那一日,她不肯跟他走,末了说:“来日,惩戒那些左右你命途的人。”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的。

    她凝视着他,眼中有泪,目光黯漠,“比起跟你受苦受难,我情愿寻短见。想想就疲惫。就这样吧。”

    是唯一的一次,她对他说谎。不要他在短时间内连遭重创。

    就这样,他们有了漫长的离散。同在一座城池,有他在的场合,她从不出现。

    他道别时,她无声的哭了。

    明明是通透坚韧的女子,沾上他的边儿,就躲不开泪或累。

    他满心怅然地醒来,看到她笑盈盈站在门边,凝眸再看,不见踪影。

    这几日常常见到她。知道是幻象,只愿多一些。

    程询缓缓坐起来,推开舷窗。

    江水悠悠,皓月当空。

    他与她,恰如这江与月。

    江水映月,月照江心。人不得团圆,心不会离散。

    怡君展目四望,见马厩建在马场北侧,南侧的倒座房有仆人进出,东西两面有树林,余下的空间是已荒芜的草地,以围栏圈起。

    程询语声温煦:“程禄的父亲是程府的老人儿,亦是相马的好手,为此,我出银钱建了这马场。有几年了。”

    “以前竟从没听说过。”怡君抚了抚坐骑的鬃毛,“前两年,我和姐姐学骑马的时候,家父派人专程去山东买回两匹马。眼下看来,是舍近求远了。”她侧头看着他,“这马场,是不是只与熟人做生意?”

    “算是吧。”程询道,“来这里看马的人,多为亲朋。马有灵性,不是熟人的话,担心它们得不到善待。”

    “所虑在理。”怡君道,“毕竟,有的门第用清一色的宝马拉车。”

    程询莞尔。

    听得飒沓的马蹄声,怡君转头望去。

    和暖日光下,生龙活虎的一群马离开马厩,撒着欢儿地奔跑在黄叶微摇的草地上。

    冬日的萧瑟,便这样鲜活、灵动起来。

    她带住缰绳,跳下马。

    程询笑一笑,随之下马,站到她身侧。

    一匹小马驹很快得到怡君的瞩目、凝望。只几个月大的小马,通身枣红,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神采飞扬地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身侧——那必是它的母亲,一大一小浑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偶尔,小马驹会侧转头,飞快地仰脸看一看母亲,凑得更近。它的母亲亦时不时地侧头看它一眼。

    “真可爱。”怡君由衷地道。

    程询转头看着她。

    她穿着深蓝色道袍,长发利落地用银簪绾起,再无别的首饰,却衬得面色更加白皙,眉宇更为精致昳丽。

    她的睫毛被暖阳镀上细碎光芒,唇角愉悦的上扬,唇畔的小坑若隐若现。

    她转头,认真地看住他,“我要画这对母子。”

    “好。”程询毫不犹豫地颔首一笑。

    怡君又转头望着那对母子,凝眸观察,让最触动自己的一幕在脑海定格,刻画出鲜明的痕迹。

    最好的画作之一,便是过滤周遭一切,完全呈现打动自己的事物在当时的样子。不需担心布局。能打动人的景象,布局浑然天成,只看你有没有领略。

    骏马结伴奔跑了好一阵子,慢慢分散开来,悠然漫步、嬉戏,或是寻找可食的草木。

    程询这才出声相邀,牵着坐骑带她去看留在马厩里的那些马儿。

    马厩建盖得很精致,空间够宽敞,收拾得很整洁。

    有几匹马是程询只要过来就亲自照看的,它们亦对他很亲昵:看他留在别处时,便略显烦躁地来回踱步、打响鼻,待他到了近前,便凑过去轻轻地拱他的手、肩,淘气些的,索性拱着门栏撒娇,要走出自己的房间。

    那一双双眼睛,美丽、单纯。

    程询抚着马的背、头,语声柔和地跟它们说着话。

    怡君站在一旁,听着他的言语,看着他修长洁净的手,末了,看住他俊朗的容颜。

    他对这些马,就像是对待友人、孩童一般,温驯的会夸赞“好孩子”,淘气的会笑骂“混小子”。

    这般的世家贵公子,是她所不曾看过、不曾想象的。

    可是,真好。

    “每个月逢二、逢七的六天,下午我都会来这里。”原路返回大门时,程询漫不经心地说。

    怡君哦了一声。

    程询指一指倒座房居中的房间,“那里是我的画室,只要得空就会画马。”停一停道,“我最爱画的是马,但总觉着画得不够好。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晓。”

    怡君微微扬眉,心头起了涟漪,“为何告诉我?”

    “不该告诉你么?”他笑笑地反问。

    应该。她在心里答,面上不自觉地笑了。

    程询话锋一转,“得空就来转转?”

    “……好。只要得空。”她说。

    程询停下脚步,指向她一见就喜欢的小马驹,“它叫随风,它的父母都是我格外喜爱的,下次你来,我把它们正式引荐给你。”

    怡君听着有趣,大眼睛里光华流转,“荣幸之至。方才我有没有见到随风的父亲?”

    “没。”程询笑道,“那厮是关不住的,这会儿有人带它出去玩儿了。”

    怡君更觉有趣,轻笑出声,“它有福了,你们亦是。”

    “的确。欢喜是相互带来,人与人之间亦是。”他深凝了她一眼。

    她颔首以示赞同。

    程询说起别的事:“上午,程安与夏荷对弈,我瞧着程安有几次汗都要下来了——夏荷该是近朱者赤的缘故吧?几时得闲,你我对弈几局?”

    “好啊。”怡君欣然点头,“我私心里敢说一句相较而言擅长的,不过棋艺而已。”停一停,对他一笑,“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晓。”

    程询对上她视线,笑意袭上心头,再直达眼底。她棋艺之精绝,在前世,他是领教过很多次的——若非不及她,一度也不需潜心苦学。

    就要行至大门口,程询柔声道:“我等下次相见。”

    “明日不就能再相见么?”怡君笑盈盈的,四两拨千斤。

    “那不同。”

    “……”怡君多看了他两眼,有些无奈地笑了,到底还是道,“随你怎么说吧。”

    在她看,差别倒是不大——看到他,知道他近在眼前,便是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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