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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孙六媳妇凑过来,笑着这么问。
“怕是拉了,月子娃,一天拉十次八次的!”童韵笑着替蜜芽儿拨弄了下土袋子里的土,把那脏了的土取出来。
蜜芽儿呆了片刻,茫茫然地举着两个小拳头,支棱着小肥腿儿,不知所措。
过了好久,她想:算了,作为一个小奶娃,她还是继续睡去吧……
头一歪,她闭上眼睛睡。
别问她,她真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等到下工的时候,家里几个男人还在队里帮着扛东西,听说是又要来一拨知青,没地儿住,得把旧年的那个废仓库腾挪出来给知青用。唯独几个女人都回来了,冯菊花在厨房里忙活做饭,苏巧红在自己屋里给孩子喂饭,二媳妇陈秀云过来童韵这屋,给她端上来红糖水鸡蛋,嘴里就开始叨叨了。
“这孙六媳妇脑子也是不清楚,你这坐月子呢,她带着一帮子不懂事的小孩来叨扰,还从你这里挖吃的,可真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
“她问了麦乳精,我打个哈哈说过去了,正好抽屉里有点花生渣饼,就拿出来给孩子分了分。”
她的热水瓶里当然是有热水的,说没水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至于花生渣饼,反正不值钱,分了就分了,就当给蜜芽儿讨个欢喜。
“噗!”陈秀云也是笑了:“花生渣饼,分了就分了。等赶明儿我遇上孙家老太太,可得念叨念叨,哪家不缺吃的,这媳妇也忒不懂事了!”
童韵听着这话,也就没说什么。
她是下乡知青,纵然来了好几年,有时候也未必懂得这里人的相处之道。不过有这嫂嫂在,她既然说需要去说,那就听她的就是了。
“嫂子,这事你做主,都听你的。”
“瞧咱童韵这小嘴儿,还真甜。你先躺下,我给你说个正事儿。”
说着间,陈秀云便提起这次满月的事:“依咱娘的意思,是要好好庆祝的,一家送一个馒头,玉米面和精细白面掺起来的,再一家一个红鸡蛋,你瞧着怎么样?再弄一串儿长生果,染红了,给咱蜜芽儿挂上。”
“这么多?”童韵颇有些吃惊,她自然知道,拿出这些东西,其实颇多耗费的,毕竟精细白面是那么珍贵的东西,自己家不吃,就这么送出去做礼,总是心疼。
“嗨,别心疼了,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满月也是给蜜芽儿讨个吉利,咱娘说了要办,那就办呗!”
说着间,陈秀云忍不住低头看了眼睡的香甜的小家伙:“再说了,这可是咱老顾家独一份的大闺女!不给你办给谁办,等以后闺女嫁了,大娘还等着你的红腰带呢!”
乡间传统,当娘的过生日,嫁出去的女儿是要送红腰带的。
像陈秀云,自己没女儿,就缺了这一份,但是有个侄女蜜芽儿,就可以指望蜜芽儿了。
虽说一个红腰带不值什么钱,可乡下人就喜欢这份热闹和全乎,凡遇到红白喜事,处处全乎,不能缺,这是讲究!
童韵听得姓童,顿时心一缩,忙过来细细地问陈胜利,最后听那人叫“童昭”,顿时明白了。
“那是我弟,他怎么也来了?!”
“啊,是你弟?”
童韵咬唇苦笑:“当初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下乡的,我想着我弟年纪小,比我小两岁的,我就要求过来了,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陈胜利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说:“没事没事,来咱们大队,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一家人,正好有个照应。我等会直接把咱这弟弟送过你们这边来吧?”
顾老太太听说,自然是乐意:“那就麻烦你了胜利,把他接过来,今晚我们准备点好吃的,你也过来一起吃。”
陈胜利这几天已经扭过来了,不背领导人语录了。
“婶,不用不用,我这几天接待知青,还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韵想着能见到自己几年没见的弟弟,自然是牵肠挂肚的,一时坐都坐不稳当,只恨不得时间赶紧过去。尚记得,当初自己下乡时,弟弟才不过十四岁,如今几年过去,也是十八岁了吧?那得长高了不少呢!
顾老太太却没想那么多,她家娶了童韵,因为这世道的关系,还没见过童韵的家人,如今童韵弟弟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当下便叫来了底下几个媳妇。
“秀云,你去捉一只鸡,咱们今天杀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几个鸡蛋,咱们炒一盘鸡蛋吃。”
“巧红,你呢,去舀半碗白面,再用咱之前攒的干野菜,做个野菜疙瘩汤。”
几个媳妇听说童韵弟弟也下乡了,自然是为她高兴,当下听从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韵听说宰一只鸡,忙阻止婆婆:“娘,可别了,他来就来,家常便饭就是,何必这么折腾?咱家统共就三只鸡,还等着拾鸡蛋呢。”
顾老太太却不是那吝啬人:“如今一家可以养三只鸡,等咱吃了这只,再养个小的就是了。顶多是一段时候没鸡蛋拾,那值得什么!”
说着间,又吩咐童韵:“你先回屋照料咱蜜芽儿吧,等会儿也好让舅舅看看咱蜜芽儿。”
童韵本想也去厨房帮忙,谁知道蜜芽儿却在此时嚎了几声,她知道这是饿了要吃奶,当下忙回去喂奶了。
顾老太太这边又过去里屋,翻箱倒柜的,终于找出来一瓶茅台酒。那酒还是年初童韵结婚时买的,后来怕被人眼馋,再说一瓶也不够分的,没敢喝,就藏起来了。
酒票是县城里大儿子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瓶酒花了八块钱。
童韵不知道自己婆婆竟然藏了个茅台酒还去翻出来了,她搂着蜜芽儿,看着她那粉嫩的小脸儿,想着自家弟弟年少时的种种,又想起几年的别离,自己没法在父母跟前尽孝,真是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上心头。
前几个月父亲被调查,不知道提心吊胆多少,如今总算是风波过去了,可怎么弟弟又被下放到农村了呢?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陈胜利欢快的笑声:“婶,给你带来了。”
童韵听得手竟然一抖,连忙掐断了奶,掩好衣服,抱着自家蜜芽儿奔出屋去。
一出门,却见大门处挺拔高瘦的青年,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里面带着白色的假领子,理着平头,英姿勃发地站在那里。样貌自然还是四年前的模样,只不过比当初看着成熟了,长大了,不是少年,是个青年了。
童昭猛地见到个妇人头上戴着蓝色包巾,怀里抱着个孩子从西屋走出来,开始时还一愣,后来认出,那就是自己四年没见的姐姐。
分离时,姐姐还是个高中生,不曾想四年时间,姐姐已经嫁人了,还有孩子了,含着恬淡温和的笑望着自己。
童昭眼中开始泛潮,鼻子里一酸,几步上前,想伸手抱住姐姐,不过到底是克制住,哽咽地叫了声:“姐!”
童韵却是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你,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一家只要下乡一个就好?”
四年的时间,她早习惯了农村远不如城里的环境,也安心踏实地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可是这并不是意味着,她希望自己的弟弟也过来。
童昭看姐姐哭,眼泪也有些关不住,哽咽着道:“咱爸爸前段被调查,差点出事,幸好有个以前的老领导知道了,帮他说话,算是保住了。可是咱爸爸说,咱爸爸说——”
陈胜利到底是见识多,知道这话不宜在院子里说,忙招呼说:“咱这姐弟多年不见了,先进屋,进屋慢慢说。”
顾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进屋了。
童昭从包里掏出来一盒点心匣子,红色花纹的硬盒子,里面装的是北京有名的京八样。
“伯母,这是我父母特意交代要给您老带来的。”
顾老太太拿过来,稀罕得很:“这可是太破费了,亏你父母还特意惦记着我这里!”
当下自是欢喜不尽,她见识多,知道这京八样在北京城也是限量供应的,只有高级干部才能拿供应券买到,哪是寻常老百姓家能够得着的!
正说着,顾家的几个兄弟也都陆续下了工,进来,见到了童昭,自是吃惊不下,又都分别解释了,大家这才知道童韵的弟弟竟然也来村子里了。
顾家几个媳妇还在厨房忙乎,顾老太太看他们姐弟有话说,便先让童昭去童韵屋里,让他们好好团聚团聚。
童昭坐在炕边上,这才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己父亲的事。
原来童兴华虽然在上次的调查中逃过一劫,可是他自然知道,如今外面闹腾,风雨飘摇,他这个医生根本是做不长久的,身边出事的越来越多了,他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庆幸能够幸免。
于是他就向上级提出,领导人在前几年就曾经批评卫生部,说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这之后,医疗人员和设备开始下乡。可是如今看来,下乡人员还是缺少更专业的医疗人员,于是他童兴华,作为首都医院的专家级人物,他想主动下乡,下到最贫苦的地区去救死扶伤。
“咱爸爸被下放到X省耀县了,据说那里贫穷落后,爸爸正好能发挥所长。”
童韵听得不对劲,心想贫穷落后的地方,必然缺少医疗设备,西医和中医可不同,没有医疗设备,一个光杆大夫,怎么发挥所长?不过她很快想明白了。
父亲定然是看出现在的局势很不好,自己留在北京怕是早晚受连累,到时候非但不能治病救人怕是连自己姓名也搭进去,干脆逃避到了落后地区。
越是贫穷落后的地区,越可能比较太平。
“这样也好,只是太过贫苦落后,也怕咱爸妈他们受委屈。”童韵操心多。
“这也是没办法了,咱爸妈他们说了,先躲过去,哪怕穷点,好歹能过个安生日子,等过几年看看如果可以,再想办法回来。咱爸妈还说,让我也下乡,别在城里了。所以我就来投奔你了。”
“你过来这里也好,咱们好歹有个照应。”
“对了,咱爸妈他们还说了——”童昭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地说:“他们说,万一他们那边再出什么事,就要和你脱离父女关系。”
“什么?”童韵微惊,脱离父女关系?
“是。”童昭语气有些沉重:“他们脱离父女关系的声明信都写好了,交给了一位朋友,一旦再有点风吹草动,就让朋友把那信登报声明。他们还说,你是女孩,嫁人了,到时候真有什么,这关系也好撇清一些。”
童韵听着这番话,心里不免沉重,她忽然回想起当年自己下乡前,父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是不是从那时候,父母就已经感觉到了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气氛,所以让自己下乡,远离那是非之地,甚至这几年,都没过来看望自己?
“爸妈他们还说了什么?”
“没了。”童昭抹了一把脸:“爸妈让我带了一堆东西过来。”
说着间,童昭打开带有红五角星的军绿色背包,一件件往外拿。
三袋大白兔奶糖,一罐子麦乳精,八个红糖月饼,两大包动物饼干,三袋子鸡蛋糕,除此还有四袋子红旗牌奶粉。
童韵看到这些东西,知道这年月父母得这些更不容易,怕都是一点点攒下来特意让弟弟拿来送给自己的。
别的不说,只说这奶粉,得来不易。
这年月奶粉贵不贵的先不说,根本一般人是买不到的。只有局以上干部才能每月发个“优待券”,可以用这券买点拜堂茶叶烟还有奶粉。普通老百姓要想买奶粉,必须要出生证明,还要想法证明妈妈的奶水不足,这样才能凭着票买到奶粉。
关键是像这样的红旗奶粉,一袋子500g,就是三块多,小婴儿吃不了几天,谁家舍得吃啊,还不是干脆喝小米汤了。
童韵看着那一堆东西,万千感慨上心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父母这才刚刚被调查完,得是费了多大的心,给自己弄来这些东西?他们就要去贫苦山区了,可带了什么好补样品?
童昭低头望了眼童韵怀里抱着的娃儿,又从军绿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东西。
“姐,还有这个,是振东哥哥托我给你带来的。”
童韵听到“振东哥哥”这两个,眸光微震,低头看过去。
尽管还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姓氏,光这个名字,就让她不由得睁开眼睛瞅过去。
入眼的是一个很瘦的小男孩,约莫三四岁大,睁着一双还算有神的眼正打量着自己。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名字就叫萧竞越,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脑子里却是快速运转。
萧竞越生于1963年,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也许就是60年代末,如果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竞越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